1、
　　我的名字叫李能。俗话说：说你能，你就能。哎，不对，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那是我记错了，难道我叫李行？
　　我的头有点晕，所以说话语无伦次的。昨儿晚上同学聚会，喝酒喝高了的缘故。现在脑袋还沉得很，酒没醒。在你们的时代我的职业还算体面——公安呵——在我的这个时代就不怎么的，小小一个衙役，经常挨官老爷的骂，受窝囊气。这不，我喝醉了，就被官老爷欺负了。他要我去捉老虎，我就答应了去捉老虎。我答应完全是因为我喝醉了嘛！

　　2、
　　赵小二晚上来找我，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喝酒误事啊！现在你的故事在赵镇传得整个街道都沸腾了。大家都说你要为了赵老太婆去捉老虎。”
　　啊？我没摸着头脑。“我去捉老虎？”有没有搞错？老虎是我能捉的吗？赵小二说了，大家都挺佩服你的胆识，“公安局长徐胖子问谁愿意为民除害捉拿吃人的老虎时，你自告奋勇跳出来你去抓来着……”我立刻打了个冷战。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酒终于全醒了。
　　赵小二细眉细眼，嘴唇上刚长了些黄毛。他是我同事赵大的儿子。昨天半夜我喝到吐，是赵大和赵小二把我抗回值班室的，谁知道白天我还是醉晕晕的，这就莫名其妙着了徐胖子的道了。
　　赵小二说，徐胖子也没办法。最近被赵老太婆烦怕了。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这个地方叫赵家镇，赵家镇外面是赵城。城东面靠近山岗的地方有户人家住了两口人——赵老太婆和他的儿子赵小白。上个礼拜，赵小白上山打柴，遇到大虫一只。大虫，如你所知，就是你们现在保护动物老虎是也。那赵小白毕竟不是武松，看到老虎两眼一黑，完了。一命呜呼给老虎一口就下去了。落下一柄斧头和半截草鞋。这老虎饿得够可以的。赵老太婆那是悲痛欲绝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赵老太婆这打击忒大了。而且小白死无全尸，赵老太婆咽不下这口冤枉气，于是跑到衙门找徐胖，“请青天大老爷给老婆子做主啊！”鬼能给你做个主，你说这老虎吃人咋办呀？以前没碰到过啊。赵老太婆说那就把老虎法办了。我们头就郁闷了，“这老虎怎么个法办法？又不是人。”小脚老太婆又是叫啊又是跳的，天天跑到衙门里头闹，劝也劝不走是赶也赶不跑。于是徐胖就说了，“要不把老虎抓来先？捉了咋们拷问它，叫它伏法偿命好吧？”赵老太婆才说好，这样还差不多。
　　她差不多，我可就倒霉了。

　　3、
　　第二天一大早我揣着两条香烟去找我们头。
　　徐胖子真他妈的不够意思，收了烟却不收回令牌。“李能啊，既然你答应了捉老虎这事，你就不可以抵赖。这老虎也总得有人去捉的。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活的死的，你自己想办法嘛。我这个公安局长能帮你忙的一定会尽力帮你。”
　　我思忖着这是徐胖子把皮球故意踢到我这里，许是他自己被老太婆烦怕了。我提议，“你至少得帮我招点猎户吧。我又不是专业捕虎的。”
　　“这个好办。”徐胖说把全镇子的猎户都找来归我调遣。问题是，捉老虎要有个期限，一个月里把吃人的老虎拿来，大家都有重赏。“不然，唯你李能是问！”
　　我和全镇子的猎户把城东山岗围了个遍，日盼夜盼老虎出来。管他哪知老虎，就算捉一只个头稍微大点的猫也成啊。但结果是，一个月后，我屁股上挨了一百下板子。

　　4、
　　天没天理，人没人性啊。我老爸在世的时候叫我报考公安，说做警察有正义感。可没人跟我说过，做了公安还有捉老虎的义务啊。
　　我提了一壶酒、一纸香跑到东郭岳王庙去拜大仙。拜着拜着我就号啕大哭起来了。都他妈的搞什么同学聚会呀，都混得比我好，就我还在干苦差事；都他爷爷的喝什么酒呀，谁说干公安的都是好酒量，拼了命地灌我。老子活这么大没受过这等委屈啊。这眼泪自然就稀里哗啦的。
　　哎，谢谢。谁给我递的手帕？嘿，这递手帕的手怎么毛乎乎的？我回头一瞅，呆了。好大一个虎脑袋贴在我脑门上。
　　“哎呀！我的妈呀！老、老、老虎！”完了，老虎又肚子饿了，老虎又出来吃人了。哎，装死吧。老虎啊，我不新鲜，我不好吃，我满身酒味，不容易消化。
　　老虎半蹲着瞅着我。没错，确实是老虎。我掐了掐自己，没错，我不是在做梦。老虎很悠闲，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老虎肚子不饿是吧？老虎难道也来庙里拜岳武穆？老虎是不是脑残？弱智？白痴？
　　我壮着胆子问老虎：“老虎啊老虎，赵小白是不是你吃掉的？”
　　老虎点了点头。出鬼了，老虎能听懂人话。
　　“你是不是想要吃掉我呀？”我问。
　　老虎摇了摇头。老虎显然是脑子进水了。吃了赵小白变成白痴了。
　　我说：“老虎啊。那你知不知道你错了？杀人是要偿命的！”
　　老虎又点了点头。
　　嗨，真有意思。我说，“那你知罪咯。那我要把你拷了，你跟我回衙门里法办咯？！”
　　老虎又点了点头。
　　我鼓起勇气拿绳索按在老虎的脖子上，好粗的脖子啊，我的手颤得很。老虎被我牵着回去交差了。走过街道的时候，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是我人生最幸福最值得骄傲的一刻。连赵小二也打了一壶好酒从人群中蹦出来，“李能，你可真能耐啊！”

　　5、
　　我把老虎牵到了局里。徐胖子和我的同事们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徐胖子惴惴不安，躲在桌子后面“审讯”老虎。
　　“赵、赵、赵小白是不是你吃掉的？你、你、你知罪不？”
　　老虎供认不讳。
　　“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定律！”徐胖说，“人家赵老太婆那么大年级了，就这一个儿子，你把他吃了，让老太太怎么活？你、你、你要是能像老太婆他儿子一　样伺候她，我就把你放了，如何？”
　　老虎在那里不住地点头。我怀疑这老虎磕了药了。
　　好吧。领导说放了老虎。我们就把老虎放了。

　　6、
　　赵小二跟我说：“神了神了。老虎真他妈的变成孝顺儿子了。你们刚把它放了，它就去叼了一头死鹿跑去赵老太婆家。赵老太婆正在家里磨刀准备宰老虎呢。看到门口一幕，人也呆了，刀也掉地上了。老太婆把死鹿拿到市场上换了不少银两啊！”
　　过了几天，赵小二又提着酒来跟我说，“神了神了。老虎给老太婆送金子去了。”我纳闷，啊？它哪来的金子？赵小二说，捡的呗。这老虎真幽默，还会捡钱。好本事啊。我天天眼睛盯着地上也捡不到十块钱的。
　　后来，这类事情多得去了，连赵小二都没兴趣说了。赵老太婆的日子过得比有小白这个儿子在时更加丰裕舒坦。家里养着老虎这么一大宠物，真叫人惊羡。这老虎有时候跑去家里躺在屋檐底下，温顺地简直就像一条狗。它也不曾伤害过人畜一丝一毫。
　　有些人家，儿女不孝顺的，都会拿去跟老虎比，“真是连只老虎都不如啊……”
　　这样的情形大概维持了好几年吧。我晋升了一级，成了刑侦科科长。妈的还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一个。听说赵老太婆死了。老死的，走的相当安详。邻居们拿她生前的积蓄为她安排了后事。老虎来大闹了一场，乱叫一气，显得格外悲伤，真是很通人性啊。后来，人们还看见老虎跑到赵老太婆墓冢前嚎啕，响声如雷。喊完后，老虎就走了，再也没出现过。人们拿多余的钱又修了一座“义虎庙”。

　　7、
　　我有一个朋友叫“柳泉先生”的。我跟他说起这件事。他颇不相信。“你哪里是什么公安呀？你不就是行政机关里一个小打杂的吗？偶尔还码俩文字的，充其量也就一文职。瞎编的什么故事？”柳泉先生虽然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但还是把他记录了下来，取名《赵城虎》。这老家伙一喝醉酒就爱记乱七八糟的故事，有时还自己编几个。尽管如此，他也没给我稿费，甚至没注明我的版权。
　　看在我和他交情还不错的份上我也不计较了。再后来，老家伙死了以后，他那本乱七八糟的书变得畅销起来。你么都读过那本书没有？那本书叫《聊斋志异》呀！

2008/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