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欣赏--弓车
弓车,本名张军,1963年生,山东东阿人。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聊城市作协主席,山东省诗歌委员会副主任。《水城文艺》执行主编、《鲁西诗人》执行主编。出版有《走出伊甸》,《风之后雨之后》等诗集六部,《天籁》中短篇小说集一部。曾获第二届山东省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
弓车的诗
弓车
没有比秋风更好的手指
没有比秋风更好的手指
它拂过玉米穗时,是那般温柔
拂过高粱叶时,如同一位热恋中的少女
它的手,不是玉的
比玉要温润十倍、千倍
也没有秋日打造的黄金手镯
更没有佩戴月光戒指
而是赤裸的,指尖上燃着火焰
它拂过这些果实:苹果、梨、柿子
苹果、梨、柿子就红了,就熟了
它把云彩一朵朵地推了来
推落我的西河
它捻住蝴蝶的翅膀
掐住小蓟的花心、捏住野菊的脉搏……
在秋日的原野,我凝神观看着这一切
不知不觉间,一粒粒心跳洒落一地
秋风呀,请你一粒粒捡起
安放入一枚枚豆荚,四个一排,三颗一行
剩下最后一粒不安分的,你就把它捏紧
摁进土里,让泥土误以为是一粒种子
让蚯蚓吓一跳
这些火车
这些火车,它们不是从北面来的
这些火车不是从北京,不是从一个叫衡水
一个叫临清的火车站来的
是从玉米地里来的
是从我曾经躲过迷藏的树丛中来的
这些火车上哪里去?
不是到南方
不是到一个叫荷泽或者叫商丘的火车站
不是到庐山下的九江城
是到一片皂角林里藏起来,藏起
它们原来是一只毛毛虫的原形
是跃入一条河里
现出一只只鱼虾的原貌
这些火车,南来的,北往的,上哪里去?
这些火车,与一只蜻蜓有约?
还是要到两千年前雎鸠关关的沙洲?
这些火车,没有消停,穿梭不息
也不是从玉米地里来的
比如这辆,我敢说,
是刚刚从一枚崩裂的豆荚里来的
也不是要跃入河里,或躲进树林
比如那列,前边一面蛛网就将它挡住了
——对,这一切,我不是用人眼看到的
是通过归来的燕子的眼睛,目睹了这些真相
牛在吃草
远处有战火,比如叙利亚,它不知道
远处的城市里有喧嚣,它听不到,它只听到
蚂蚱的扇翅声
远处有人喝醉了酒,怨天尤人,它听不见
不远处的高速路上汽车穿梭往来,它不去看
它只看见一朵白云在地平线上躺着
闪电的鞭子,收到云彩里,静若处子
不远处的村庄被一只只塔吊钓起在了半空,它不知道
近处的我脱掉了多余的外衣,按照牧神的吩咐
步量着幸福与悲伤,它不去管
它只是垂着头
它只是循着心中的指南针走
它只是啃吃着青青河畔草
身边的西河水流个不停
它不动
它只偶尔摇一摇头,像一位哲人
天就斜了20度
我就用倾斜了20度的眼睛,看到
天底下
我不说天下,我说天底下
天底下有羊在吃草
有牛在拉车犁
有庄稼在生活,比如高粱、玉米
有树木在摇着头说:风来了
有云自由地飘动,与我有关又无关
有蝴蝶在返回前生的途中
有蚱蜢想到了秋日
有飞鸟对着我的夜曲倾诉着哀伤
有山在一点一点地吐出心中的火焰
有大海扬波,有河流奔涌
其中一条或两条与我的诗行交汇
有一朵小蓟在做梦
她的手不自主地牵住了大地的神经
有黄金、白银在地下醒来
有牧神面含微笑地走在麦田
在鱼虾在我的西河找到了天堂
有人始终想统治它们,却徒劳无功
有我这样一遍遍地说着:
天底下是我的,天下不是我的
关于音乐、风和我的舌头
请
把风放在我的舌头上
狂风、朔风,夏风
暴烈的风,微风,春风
飓风,和风
还有被雷电扶持的风
被蝴蝶媚惑的风
就像把风放在玉米、高粱的叶子上
放在苹果树、榆树的叶子上
放在草叶上
那些绿色的长长短短、宽宽窄窄的舌头
对
就让我的舌头
吟出、唱出玉米的心事
高粱的恋爱史
榆树的烦恼、野草的童话
豇豆与丝瓜的争吵
渐渐地
让我忘掉人类的语言
我的过去式
他是多么不堪呀:
没有学会鸟的语言
听不懂河流与大海的寓意
翻译不了庄稼的密码
草木与他形同路人
远方的山,看了他一眼,就掉转了头
蝴蝶来了,他竟然没骑上去
错失了抵达梦境的单程旅行
他是多么幸福呀:
没有学会人类的语言
听不懂车流与人海的寓意
翻译不了钢铁森林的密码
城市与他形同路人
眼前的幢幢大楼,看了他一眼,就掉转了头
时代列车来了,他竟然没有乘上去
错失了抵达现实的单程旅行
更改是无从更改了
我的书页已经泛黄、发脆
稍一触动,一半碎成烟尘落地
一半化为蝴蝶飞走
负担
我先看到麦子,在春天
开始为自己负重
到夏日的中途俯下身来
然后就是玉米、高粱们了,在秋日里
满怀黄金和宝石
激起我想做一名炼金术士的欲望
大豆将翡翠紧紧抱在怀里
花生、地瓜则把灵魂的重藏在地下
哦,这些,都是多么徒劳无功!
还有树木,它们累累的果实
让自己垂下头
让我仰面就看到或甜或涩的思想
在负担之下,由成熟而灭亡
我还看到了河流,不舍昼夜地
缷却前世与今生
云朵缷却泪滴与肉中的针刺
我,用笔尖缷却生命里的尘与土
我想让这个世界,减轻147斤的重量
或曰负担
赞美诗
你们可看到了
我这一一扬起的手臂:
冬季是遍野小麦的叶片
春夏秋就是玉米、高粱宽大的手掌
还有心形的棉花、卵状的花生
绿的,向天的
你们可看到了我的歌喉:
微启的,敞开的
从腊梅开始,到九月菊结束
这期间有玫瑰,马兰,大丽和紫薇
此起彼伏,更迭着音律
而深情不变
你们可看到了
这些原来是我的泪滴:
桃杏,葡萄,梨,这些觉见的物象
茄子、黄瓜、豇豆自然也是
这凝结的泪滴,请不要轻易揩拭
我起誓
我起誓: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
我凝望着你的眼神是无比热诚的
这点,你可以轻易看出
你有那么多只排列在一起的火眼金晴
我送给你的吻好似上帝最初的果实
我的拥抱纯真无邪
我起誓:
我毫无保留地把不会对人讲的话
全部说给你听,实际上是倾诉给了你
你不要将信将疑,玉米
好吧,我还真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我同时还爱着棉花、高粱、地瓜
以及大豆,睡在豆荚里的公主
双胞胎、四胞胎
还爱着桑树、榆树、紫穗槐
爱着小蓟、马齿苋这些野草野菜野花
无禾不美,无草不媚,她们让我
情难自抑同时又心如止水
于是我就频频出轨,用情不一
这是我一生最后的秘密,我起誓!
摘桑葚
必须以风的姿态靠近,伸出风的舌头
必须以云,白云的手伸向它们
既然成熟不可逆转
既然死亡不可逆转
既然那些上升的星空与陨落的星子
在时光的刻度里喊出了最初的疼
咯出了最后的血
我甜蜜的爱人呀,你用千万双桑叶的翅膀
飞翔,我且用0级的风让你垂下羽翼
我用白云的手弹拨着初恋、热恋、痴恋
我手指上鲜血淋漓
水东小站
黄昏。
火车停在了水东小站,头向北,尾向南
太阳没有停,太阳继续落着,向西,向下
小麦亦没有停下它们的生长,输送着
黄与成熟,向全身,向内,向外
几片稻田沉默成几块镜子
将最后的光线吐出
一对谈恋爱的鸟,立在电线上
爱的高压穿过它们与黄昏的身体
收割后晾晒在原处的油菜渐渐没有了
体温。火车静默,天地静默
只有一只蛾子“啪”地扑向车窗
窗内的我一眨眼,两三颗星星落入瞳孔
夕阳,从火车上脱落的一个轮子
渐渐滚到了地平线以下
火车开了,载着我与黑暗与眼里的星星
我隐身在光里
我不化身为白衣骑士,不着青衫
将秦朝的丝绸也从经络中脱去
我隐身在光里,太阳的光、月光与星光
风看不到,天眼看不见,你们更看不到
我一忽儿疯了一般亲吻每一片绿叶
庄稼的、树的、草的
一忽儿热恋的少年一样拥抱果实
甜的、酸涩的,甚至是有毒的
你们看到的雨,大雨、暴雨
其实是我控制不住的泪水四溢
你们看到的闪电、霹雳
也是我的呐喊以及挥舞的刀剑
那时我隐身于太阳的光中,我走下金马车
扔掉万千条金色的鞭子
撕下玉米的衣衫、扯破豌豆的内衣
同时拥桑树、杨柳、榆树、梧桐入怀
狂吻丁香、石楠、梅兰,野花一朵也不放过
让它们刹那无法呼吸,让苍穹片刻
窒息,让大地一时之间失却平衡
让隐身在光里的我翻肠倒胃,吐出绿色汁液
我想起
我想起,那时明月比现在大一百倍
我在月下将蚕丝一根根地系于我的经络
我想时,一铲一铲的土将我埋葬时
大蓟、小蓟、裂叶菊在风中哭泣
我想起,一万只的蝴蝶对我视而不见
第一万零一只偶尔停在了我的肋骨上
我想起,犁铧在我肺上划过
铲子在我胃里挖出了一千米的深坑
我想起试图用云朵包扎伤口
十万朵藏进朝霞,百万朵隐身晚霞
我想起,昨天呀,对,就是24小时前
一株野草说:我是你的食指,你想起来了吗?
认识弓车老兄是在2005年10月,第二届“八喜杯”全国诗歌大奖赛的颁奖典礼上(山东省作家协会时代文学主办)。我荣获二等奖。他是三等奖还是优秀奖我记不清了。只记的他高高的个子,很清瘦,沉默寡言。当时我还带着江非、苍城子等临沂的三位诗人,并给他们争取了没有奖金的奖项:好像是十佳诗人吧,这其中包括弓车。后来江非等人获华文青年诗歌奖,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几年后,我策划举办“百世杯” 全国诗歌大奖赛,弓车投稿,看他的稿件后了解,他的诗歌绝非等闲之作。他是灵性和技巧融为一体的诗歌艺术。视角,意识,语言的成熟,我给他二等奖。其实,他的诗歌可以获取中国任何大奖。华文青年诗歌奖更不在话下,鲁迅文学诗歌奖也是获之有余。当然中国文学各种奖项,无论是体制内的体制外的,要有百分之40的真事就不错了。我编辑诗歌多年,推出中国一大批的一线诗人,我年轻时也是诗歌狂爱者,真诗歌伪诗歌还是落知一二。在我创刊《诗歌高地》文学季刊之际,诗歌的使命让我邀约中国真正有才华的诗人:弓车的必须约稿。我不牛逼,不装逼,只是像老牛一样老老实实为中国诗歌实实在在做实事做好事,今生足也。最后,让我向中国诗歌中国优秀的诗人致以崇高的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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