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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牙记

◎淡淡蓝

　　两周以来，我总觉得自己的牙齿又出了点小状况。虽然不酸不痛也不觉有何不适，但往往在令人垂涎的美食面前，悲伤地察觉到牙不从心。具体症状表现在，咬不动、嚼不动，像一个没牙的老太太，只能囫囵吞枣般地轻掠一下美食之味。
　　久病成医，我猜想是我以前补过的那颗牙，在饱经风霜之后，挂了。
　　我又忍了几天，我对牙科诊所已经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每次路过那个我常去的牙诊所，我总是目不斜视。我还清晰地记得上次我拔牙之后，牙医对我言辞诚恳的提醒，“千万要记得三个月后来复查”。可如今，十三个月都快过去了，我连牙诊所的台阶都不敢轻易迈上去，多次拔牙补牙修牙的经历并没有磨砺出我面对疼痛时能大义凛然，相反，恐慌的感觉却愈来愈甚。
　　像一桩心事纠结了几天，决定拉上儿子给我壮胆。牙医照例对我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我眼神闪躲，也不想伪善地与她寒暄，就自觉地躺在了小小的手术台上。
　　直觉果然没错，原先因蛀了而补的牙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于是蛀牙又钻空子重新蛀了进去，必须重新补。
　　在我所经历的惨绝人寰的看牙史中，补牙应该是最没有痛苦的了。我轻松地接受了补牙，但是，末了，牙医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必须得洗牙了！透过她严肃的眼神，我仿佛听到她沉重的一声叹息：你，改悔吧！你，好好保养你的牙吧！
　　我终于屈服在她温柔又强大的关切里，我心有余悸地重新躺在那狭窄的手术台上，面对两个照射下来炙烤着我眼睛的手术灯，我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拍照上传了朋友圈，并语焉不详地写上：上刑场了……
　　马上有几个朋友纳闷地发了“？”号表示疑惑，有个朋友问“做头？”，我被她逗笑了，终于有一个朋友以肯定的语气点评说“做牙”，顿时觉得心有戚戚焉。
　　其实，若对普通人而言，洗牙不见得有甚恐惧。但对于一个资深牙病患者来说，洗牙也不止一次两次，随着牙龄的越来越大，牙床组织的日渐衰败，一想到洗牙时牙根难以忍受的酸，我早已毛骨悚然。
　　听天由命吧，我闭上眼睛，主动呲牙裂嘴。这时候唯一庆幸的是我的牙医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人。老天，如果他是个帅哥，我应该宁死也不肯对着他狰狞地张着我的大嘴，对一个爱惜自己形象如生命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悲伤的事呢？
　　我的牙医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知道我怕酸，事先已将洁牙的波速开到了最小档，而且她说，如果我觉得牙酸痛了，可以举手示意她，她就会停止。但我始终闭着眼睛和她互动，我咬紧牙关，哦，我已经不能咬紧牙关了，我想描述的只是我心里的一种誓死如归的状态。我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尖叫，不让牙医觉得我是个不配合的患者，然，当洁牙的那个尖头通过超声波在我牙齿上摩擦产生出“滋滋滋”恐怖的声音时，我还是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我浑身汗毛林立，我觉得自己冷得瑟瑟发抖。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想像一下，仿佛是用刀划过玻璃。顿时，一种巨大的悲哀感深深地漫过我的心头，为什么从小到大，我要在牙齿这个事儿上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洗牙到一半，我已经觉得我快要死了。我在心里尖叫，停止！够了！我不想洗了！就这样吧！因洁牙溅起的血水喷了我一脸，我敏感地察觉到牙医已经换上了第二个口罩了，她的口罩上一定沾染了我的鲜血，多么令人不堪啊。
　　整整一个小时，漫长的洁牙终于结束了。我浑身无力地从手术台上爬起来，揽镜自照，面色惨白，头发蓬乱，脸上还有细细密密的血迹，我舔了舔我的牙齿，干净得让我觉得空荡荡的。
　　等我推开牙诊所的大门，我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夏日白花花的阳光铺满了一地，我心情愉快，脸上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谁也不知道这个穿着大花连衣裙的女人，在几分钟之前正经历着一场她不想再去回忆的手术。就像正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个男人一样，虽然他神情平静，我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故事，兴许，他平淡的外表下，也有着为人不知的痛苦和磨难。人与人之间，有时候，仅凭表面的一瞥，根本看不出什么，就像白天永远不懂夜的黑。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一句话：如果你爱他，就送他去洗牙吧；如果你恨他，也送他去洗牙吧。从牙诊所出来的人，一定都会有不一样的人生感悟。

　　（已发8.5湖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