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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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淡淡蓝
家里住进了一个亲戚,我叫他张伯。
张伯是陪他女儿小张来看病的,前段时间,小张突然心脏病、尿毒症双症并发,当地镇医院不接受小张做血透治疗,直截了当地告诉张伯,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这话在小张漫长的治病经历里,张伯已不知听了多少回。
说起女儿小张,张伯神情平静,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悲痛欲绝。
小张十五岁那年春天,和同学一起去郊外爬山,途中突然暴雨如注,小张和同学被雨淋得浑身湿透。那天恰好小张的“好朋友”造访,回家重病一场,落了病根。
高中毕业,小张不听父母高复一年的劝告,执意要去外地打工,结果无端摔了一跤,医院诊断她得了类风湿关节炎。
自那时起,小张就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治病历程。张伯带着她几乎走遍了全国的各大医院,医生嘱咐张伯,一定要坚持锻炼和康复治疗。
小张却开始自暴自弃,像刺猬一样让人无法靠近。二十岁那年,张伯的妻子,小张的母亲车祸身亡。母亲的意外离去成了压垮小张的最后一根稻草,小张双腿残废。
张伯跋山涉水,访得一民间偏方,偏方价格昂贵,张伯却十几年没有间断。小张生活不能自理,张伯为她请了保姆。
既然无力反抗命运,那就被动接受。一度心如死灰的小张终于接受了自己命运的多桀,张伯为她买了电脑,论坛淘宝十字绣,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日子竟然也有声有色起来。
然而,小张的病情却依然反反复复,不见好转,只是靠药物来维持。由于长期轮椅和卧躺的生活,肌肉严重萎缩,那天我无意中目睹她藏在被子里的小腿,不忍直视。
春天的时候,小张的病情突然严重了,时常有恶心呕吐的症状。原来,那个偏方虽然能治疗类风湿关节病,却因长期服用产生了严重的副作用,导致小张心脏病尿毒症双症并发。
因为全身器官均已萎缩,小镇医院怕担风险拒绝为小张做血透治疗,医生对张伯直言,哪怕是做血透也挽回不了她太多时间了。
做血透要插管,小张的身体又如此虚弱,风险是很明显的。这些年,小张早已对自己的病情心知肚明。她对张伯说,我要做血透。张伯说,好。
就这样,张伯带着小张来到了我们这个城市,这一住就是两个月。张伯每天早上六点出门去医院,晚上九点从医院回到我家。张伯回家后,上了一天班的张伯的大女儿从镇上赶来陪伴小张。
张伯几次说要出去租房,作为张伯在这个城里唯一的亲戚,我无法说出“好”这个字眼。虽然他长期住在我家,带给我们许多不便。
我因而常常把自己置身在小张的位置上,如果我是小张,我会怎么办?既然早已知道命运的宣判,何必还要让亲人为了自己倾家荡产,受尽磨难?
小张刚入院的时候,我去探望过一次,她躺在床上抱着IPAD,玩得不亦乐乎,根本看不出她是个绝症病人。
我因此会暗暗地憎恨小张,恨她不发病的时候竟然就和正常人一样生动活泼,我恨她破坏了我们的正常生活,我更恨她把我逼到了那个叫做“道德”的死角,不得不装作真诚地做着一件“善”事。其实我日思夜想地盼着张伯早点回去,我甚至丝毫不在意张伯能够回去的原因,会是她病情的好转或是病情的恶化?是的,我已经做过高尚的事了,好人好事本上已经记下了我这高尚的一笔,所以我根本不再需要持续地高尚下去了。小张,我讨厌你。好几次,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埋怨小张。
周末那天,张伯有事,他不安地问我是否能去医院照看一下小张,我答应了。
小张很悠闲地在绣十字绣,我似乎也没有什么话想和她交流。空气有些沉闷,我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小张突然抬起头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突然被她猜中了心事,我有些慌张。小张并不等我回答,她看着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我还要这么折腾父亲和姐姐,你知道我心里其实很难过吗?如果我不这么折腾父亲,他一定就会迅速垮掉。他已经失去母亲了,如果他再失去我,他怎么受得了?只要一想到父亲一个人万念俱灰的生活着,我就觉得,我不能死,无论父亲和姐姐怎么辛苦,只要我活着,父亲就会觉得有希望……
小张定定地看着我,活着,很简单的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轻轻地吐了出来,却像有了千斤的份量,那么沉重。
(已发湖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