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了。想来自己已在这偏居皖北一隅的矿区工作13年了。这里的和我的乡村老家迥乎不同:环境、人,还有生活、生活的节奏。设若是在我的10多年前的乡村,此时正是准备交公粮的时候了。
公粮,老百姓称国家的皇粮,那是不得有误的。收割、碾压,在有风的日子里扬场,将混在麦子里的土块石子捡出,把小麦装袋。趁着响晴的太阳,每隔五六天拉到场院里晒一次。暑假到了,小麦也该晒个四五遍了。尽管每晒一次,村民都要感慨折耗了不少,但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经暴晒,带水分的小麦不但不好储存、不好磨面,上交公粮也不能达标呢!
天刚麻麻亮,队里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先是唱,或是歌曲《亚洲雄风》、或是《情哥哥的心思猜不透》、或是戏剧《穆桂英挂帅》等,不两分钟,戛然而止。大队书记讲话开始了“利用这个时间的话呢给老少爷们讲个事”“在@号之前的话呢必须把公粮交齐”“上交的粮食一定要保证干净、无水分、无杂质,不然的话呢你会很麻烦”“往年村里个别的难缠户的话呢,希望你今年能自觉点,和党、和国家对抗没你那件子好处”“我们村干部的话呢对你们那个别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当然的话呢,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也不想有意找你麻烦”......这么讲上二三十分钟,歌声或戏剧声接茬又唱,三五分钟,寂然无声。
催交公粮了。家家开始计算自己家需要上交多少。再晒、再拣,装袋,上称称。等到感觉没啥问题了,选上几个干净且无洞的麻皮袋,装好后在袋子上做好标记然后放在车上(起初家家都平板车,后来有了农用三轮)。于是浩浩荡荡的交粮队伍向着镇上的粮站出发了。
我们交公粮是要到一个离家十多里的叫胡庄的地方。大铁门还没有开,交粮的队伍已经排成了长龙。上班时间一到,那长龙的龙头就涌入了大门,龙身紧随。这样的季节,即使太阳还没出,人早就大汗淋漓了。太阳一露脸,那真是“赤日炎炎似火烧”了。不过对于乡下人,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淫威。交公粮也是个体力活,家家男女劳力能来的往往都来了。
院里前后有两个足足有八间屋那么长的房子,这就是粮仓了。工作人员将磅秤摆在距离仓库大门约莫三米的位置,一张桌子上摆放了纸和笔,是为交公粮的人们开收据发票的。农民把自己的粮食一袋袋堆放在磅秤上,粮站工作人员一面拿起一把带凹陷沟的尖锥向麻袋刺去,然后抽出来看看沟沟里小麦的成分。验看后确定是否过关,不过关就要拉回家重新再晒再拣。过关的人家都很高兴,但总免不了的是被告知一袋子小麦扣除几斤杂质。能过关就很不错了,省得大热天这么远路来回折腾。拿到了发票,像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然后把自己家粮食一袋袋拉到仓库里,在粮站管理人员指挥下倒在指定地点。被告知不过关的人这会就苦了,炎炎烈日下揩着满脸的汗水,苦苦央求管理员。粮站管理员往往铁面无私的样子,不行就是不行。果真有被可怜的诉说打动的时候,那就狠狠地扣称就是了。
这么热的天气,大家都想交粮后早点回家。于是有强壮劳力的就想方设法把自己的粮食往前搬着插队,后面的不干了就吵吵起来。每家都有好几麻袋的粮食,前面的交过了,后面的就拉起自己家的粮食袋子跟上,尽管麻袋上标着记号,也还是担心自己家的麻袋被人扛跑了,毕竟人很多,被搬走一袋自己到哪儿去找呢?汉子们把腰间的毛巾抽出来不时地擦汗,妇女们不时地叮嘱要小心点自己家的粮食。吵吵嚷嚷,甚是热闹。跟着来的小孩子四下里乱跑游戏,卖冰棍的小伙子生意特别的火爆。
跟着父母去交过几次。后来父亲不在了,我和弟弟去交过几次。每次都印象很深。尤其一年交公粮时候,村民们一张张暴怒的脸至今历历如在眼前。
“揍他个狗日的!”
“农民的粮食也不是捡来的!”
“你TMD家里不种地咋的。周扒皮!”......
那是粮站工作人员称和在家称过的出入过多的缘故。长着一脸官相的人来了,圆场。大家终于平息了愤怒。
往事如烟,而今那些交公粮的经历也成了尘封的记忆了。而今农民不仅不再交公粮,而且还能领种粮补贴款,千百年来农民们做梦也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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