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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家来电闲聊家乡近况,得知几天前我的“蛮子”大嫂去世了。
“蛮子”,是我们当地人对外来人的称呼。在我还小的时候我村里来了好几个“蛮子”,大多是被人贩子从四川贩卖来的,我们通常也称他们“四川蛮子”。我的“蛮子”大嫂是邻居小备哥的老婆。记得她是在我上小学一年级那年来我们村的。
小备哥绰号“瞎鸡蛋”,因为做学生时候总也学不会,一考试总是“0”分,全村人就都叫他“瞎鸡蛋”。“蛮子”大嫂来我村时候,小备哥已经三十多岁。由于他家里很穷,人又老实,总讨不到媳妇,家人很是着急。后来打听到有人贩子从四川骗来一女子,便卖了家里的一头老母猪,托人花近150元钱从那人贩子手里买下来了。
“蛮子”大嫂那时还不满20岁,人长得水灵俊俏的。据说“蛮子”大嫂起初并不知道怎么回事,看我们这儿比她四川老家生活要好些,一马平川的不像家乡到处高山连绵,很是高兴,以为马上会给她找个工作呢!等晚上休息,小备哥进屋要和她同床,她才知上当受骗了。据说那天晚上她大叫“乡亲们,救命啊!”听到的乡亲们都为小备哥高兴,没谁去救她的命。大家知道,她不会丧命。丧命,小备哥家那钱岂不白搭进去了?
以泪洗面的日子里,每天有四邻的妇女去安慰她。说这儿生活很好,小备哥人也好,女人嫁到哪儿还不一样......渐渐地,涉世未深的“蛮子”大嫂也就似乎认命了,脸上也不时露出了笑容,和周围的邻居搭话聊天了。我那时毕竟还小,跟着小伙伴去看新媳妇,出了他家门就和小伙伴一起叫喊“蛮子,蛮子,屙屎炸丸子。”大人听我们叫喊,就怒斥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孩子,我们就嘻笑着作鸟兽散了。
“蛮子”大嫂来我村好长一段时间,小备哥一家都对她严格监控,生怕她逃跑。我一年级的同桌梅妮是小备哥的堂妹,就经常跟着“蛮子”大嫂。一次我和梅妮在一起玩,她告诉我“蛮子”大嫂进厕所她都跟着,梅妮作出捂鼻子的样子:“蛮子屙的屎好臭!”我对母亲说过这话,母亲说:“谁屙屎还能是香的?”
有一年的冬天,听说“蛮子”大嫂被小备哥家人吊了起来。原因是她那四川老家的哥哥潜到我村里,要偷带“蛮子”大嫂回去,却竟给一早起拾大粪的村民发现了。一吆喝,村民马上聚集了来,把她和哥哥一起捉住。她哥哥起初装作哑巴不说话,后来被村民暴打了一顿,并说他是人贩子,要送他去派出所,他哥哥害怕了,说以后再也不敢来了。“蛮子”大嫂也被用吊在屋梁上的粗绳悬在半空,这我没有看到。后来村民聚在一起说笑,都嘲笑小备哥真没用,吊好了让他动手打,他却不敢。在我村里,怕老婆总是要受人嘲笑的。
“蛮子”大嫂后来为小备哥生了三个儿子,小备哥上学不行,干农活却很在行。“蛮子”大嫂也很能干,一点不比小备哥逊色。犁耕耙拉、肩挑背扛样样行,人说四川蛮子就是比我们这北方人勤快,在山区劳动比我们这艰辛的多。她太能干了,经常酷日当头的正午,我见她还在田间忙碌着。怀上二儿子八个多月时候她在田里干活,不小心给碰住了腹部,到医院去打了“补针”,安然无恙、小孩顺产。
我参加工作那年,小备哥家里又传出了爆炸性新闻。村里有个不务正业的青年,觊觎“蛮子”大嫂的美色(那时“蛮子”大嫂已经三十五六了,但风韵犹存),要占她便宜。那青年肯定感觉小备哥这个近五十的老头和自己没法相比,就打起了“蛮子”大嫂的主意。一个月黑的晚上,那青年趁小备哥不在家,潜入她家中,向“蛮子”大嫂说自己喜欢她很久了,抱起她欲行不轨,没想到勤劳本分的“蛮子”大嫂竟然坚决拒绝,后来惊动了四邻,那青年吓跑了。“蛮子”大嫂向村民哭诉,那青年家人忙去向“蛮子”大嫂赔礼。后来那青年感觉太没面子了,常年外出打工很少回到村里来了。
去年春节回家。晚上听到有妇女凄厉的哭声,问母亲是谁在哭。母亲告诉我说是“蛮子”大嫂,她现在神经不正常,只因她那小儿子出去近两年了至今还没音讯。大家都说八成是被骗出去搞传销回不来了,“蛮子”大嫂就天天在家哭,谁也劝不好她。医生也给她医治过,偶尔能清醒一时,却总是哭,又没钱去大医院去住院,所以病情并不见好转。白天我去她家看她,见她蓬头垢面,面如土色,显得苍老了许多。她已经不能认得我是谁了。春节在家几天,每天都听到“蛮子”大嫂凄厉的哭声。
“蛮子”大嫂去世了,享年还不到五十。去世时候,她远在四川的娘家没有人来。“蛮子”大嫂,一路走好!愿慈悲的地母永安她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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