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石头【吴梅村】         改编：望远客       版本依据：程甲本

第一幕第二场。 地点：怡红院正堂  时间：紧接前场。

【背景音乐：月光如水浸窗纱，怡红院里绝喧哗。苍苔露冷绿生凉，木秀于林辣摧花。】

音乐中幕启。

宝玉：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况这里事也无人知道，如何都母亲说着了？如此说来，怡红院里

      必有告舌之人，会是谁呢？不免找袭人问问清楚才是。袭人，袭人何在？

袭人上。道：宝二爷不要气恼。太太只嫌她生的太好了，未免轻狂些，太太是深知这样的美人胚子，心里

      是不能够安静的，所以很是嫌弃她的。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不讨人嫌。

宝玉：怎么能这么说？荒唐，难道美人心里就不安静？美丽又不是罪过，自古来美人安静的多着呢。难道说

      宝姐姐林妹妹心里不安静？这也罢了，难不成晴雯生的有几分像林妹妹，也是罪过了不成？

袭人：天知道罢了。是谁告舌也知不道，此时骂也骂了，白哭一会子，也无益了。

宝玉：只是晴雯，也和你们一样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生的比人强，也没什么妨碍着谁的去处。就

      算她的性情爽利，口角锋芒，竟也没见她得罪了那一个。可是你说的，想是她过于生得美丽，反被这

      个美丽带累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自打来到我身边，我宠着她，惯着她，娇着她，高兴了拿我取

      笑，不高兴了冲我发脾气。这五六年了，何尝受过一日委屈？如今是一盆才透出嫩芽的兰花送到猪圈

      里去一般，无端按上“狐狸精”虚名，况又是一身重病，里头一肚子闷气，何尝有过私情？又没个亲

      爹热娘，一肚子委曲，找谁说去？一天未沾水米，又病着，太狠了，太狠了！

袭人：可是你“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偶说一句妨碍的话，你就说不吉利，你如今好好地咒

      她，就该的了？

宝玉：我不是妄口咒人，今年春天已有兆头的。

袭人：何兆？

宝玉：这阶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无故死了半边，我就知道有坏事，果然应在晴雯身上。

袭人：我要不说，又拿不住，你也太婆婆妈妈的了。这样的话，怎么是你读书人说的？

宝玉：你们那里知道，不但草木，但凡天下有情有理的东西，也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若用大题

      目比，就像孔子庙前桧树、坟前的蓍草，诸葛祠前的柏树，岳武穆坟前的松树，，这都是堂堂正大之

      气，千古不磨之物。世乱，他就枯干了；世治，他就茂盛了，凡千年枯了又生的几次。这不是应兆么？

      若是小题目比，就像杨太真沉香亭的木芍药，端正楼的相思树，王昭君坟上的长青草，难道不也有灵

      验？所以这一株西府海棠亦是应着人生的。

袭人：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的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岳飞

      抗金兵他比得了吗？梁红玉擂鼓抗金兵她比得了吗？那个金兀术，手持一柄金雀斧，雀金裘（酋）

      比得了吗？还有一说，她总好，也越不过我的次序去。就说这西府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

      到她。想是我要死的了。苦哇——。

宝玉：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晴雯幕后叫板：住——口！（唱）

 

              闻听此言气炸肺，（上）不由得晴雯我辨是非。

              容貌本是爹娘给，岂容品德真变伪。

              英雄百战守国门，敌寇胆破血吐盆。

              贺兰山下摆战场，沥泉枪上乃有痕。

              莫须有罪风波亭，怒发冲冠欲断魂。

              精忠报国昭日月，汉奸长跪送黄昏。

              昨晚宝玉读书到很晚，春燕秋纹看见有人跳墙恐怕是毛贼。

              我这才面见太太实情禀告，太太取来药和颜悦色告诉我，

              照顾好宝玉命根子要细致入微，哪有今天的雷霆震怒风吹雪飞？

              晴雯我行的端，走得正，到如今清清白白还是女儿身。

              并没有勾引谁，“狐狸精”的骂名却是谁？

              这分明是突然翻脸倒打一耙，莫须有的罪名来自屏帷。

 

袭人：好妹妹，你先消消气。太太骂两句就骂两句呗，不吃不喝的，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太太轰你出去，家

      去静养几天也好。等太太的气消了，我们垫个话，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进来，这也不难。太太不过

      偶然听了别人的闲话，一时在气头上罢了。

晴雯：我们？我原是糊涂人，哪里配和我说话。我不过是奴隶罢咧。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我虽生的比

      别人好些，并没有私情勾引，怎么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今日既担了虚名，不是我

      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我我也不稀罕二两银子一吊钱。既出去，我是不会再进来的。便是

      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也瞒不过我去。怎么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

袭人万分尴尬，羞红了脸。正为难，忽听得有人砸怡红院大门。下。晴雯亦下。

王熙凤和袭人及一干人上。宝玉迎进凤姐。熙凤坐下，袭人上茶。

宝玉道：“夜已经起更了，不知姐姐这么晚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凤姐啜一口茶，不慌不忙道：“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要查一

    查去疑。还不动手！”

凤姐一声令下，几个婆子如狼似虎动起手来。麝月秋纹碧痕芳官等几个丫鬟被驱上场。

王善保家的问道：“这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来亲自打开。”

袭人因见这番抄检，知道必有异事，只得自己先出来：“妈妈，这是我的箱子。”

王家的：“打开，我要亲自搜查。”

袭人打开箱子，王善保家的从箱子里扥出一条大红汗巾子，得意的问道：“这是什么？你的箱子里怎么会有

    男人之物？”

袭人吓得花容失色：“这是宝二爷的裤腰带，让我收着的。二爷呀，”（唱）

 

                    那一年，有个戏子叫蒋玉菡，酒席上认识了二爷推杯换盏。

                    你二人惺惺相惜真搞笑，所以才换了汗巾子回家转。

                    这本是茜香国女王身上的红艳，来朝进贡赏赐给了北静王。

                    如今到了二爷的腰，你说句话，我的二爷呀别让我为难。

 

宝玉：袭人说的不错，这的确是我的裤腰带。王妈妈呀，丫鬟箱子里有我的东西，这一点也不奇怪，您老人

      家就高抬贵手吧，不要为难她们了。

王家的：回小爷的话，说她有罪，她就有罪，没罪也有罪；说她无罪，她就无罪，有罪也没罪。全是一句话

        的事，您与二奶奶讲去。

宝玉：姐姐，您说一句话呀。

凤姐冷冷地说道：妈妈，你可细细的查，细细的看。若这一番查不出来，是难回话的呦。

王善保家的羞恼，发狠道：抬上来。

周瑞家的指挥几个婆子，又抬上一只木箱。

王家的：这是谁的？怎么不打开叫搜？

袭人道：这是晴雯的箱子。我来替她打开。

王家的：慢。让她自己打开。

晴雯挽着头发上。推开袭人，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往地下一翻，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来。

王家的：（旁白）好个睡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

          看？你给林黛玉送手帕子打量我不知道？浪样，一对儿狐狸精。自然一会儿揭你的皮。

王善保家的上前搜检，周瑞家的等几个婆子上前仔细搜看，袭人也上前去关注事态的发展。然而事实令他们

    大失所望，箱子里只有几件女孩家的衣物，并无她们想要的“罪证”。几个人手一摊，摇摇头。

王善保家的讪笑着：“晴雯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非私自就来的，原是奉太太的命来搜查。你们叫翻呢，

                    我们就翻一翻，不叫翻，我们还许回太太去呢。那用急的这个样子。”

晴雯：“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太太那边的人我也都见过，就只没看见你这么

        有头有脸大管事的奶奶。”

王家的：“太太说了，不许你在小爷屋里睡觉。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过几日就撵出去，永远也别想再

          回来！”

 

晴雯：“出去就出去，有什么了不起！走，我也要走得清清白白。不奴隶，毋宁死，（唱）

        原是一只桌下狗，爪子轻，眼皮浅，有事没事乱叫唤。

        安歇处本是老太太亲自安排，今天你们倒打一耙何患无言？

        狗眼看人低，狗眼看人低，莫须有的罪名原物奉还。

 

王熙凤：放肆。安排你在外间屋睡觉，那是工作需要，别不识抬举。

王家的：二奶奶您听听，这小蹄子大不成个体统，断然留不得，掐尖，一定得掐尖。不然还有人学呢。

王熙凤：妈妈，你也不必和她们一般见识。你们且要细细的搜，细细的看。咱们还要到各处去走走呢，再迟

        了，走了风，我可担待不起。

王家的和周家的又查看了一遍：尽都细细翻了，没有什么私弊之物，虽有几样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东西，

                            想是宝玉的旧物，没甚关系的。

王熙凤：都搜过了？那袭人的裤腰带怎么说？该怎么样向两位太太回话呢？

周、王：回二奶奶的话，袭人姑娘的裤腰带，想是宝玉的旧物，不妨事，不妨事的。

凤姐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

王家的：对，搜查潇湘馆。

说毕，一径出来。凤姐边走边吩咐平儿：告诉他们，任谁也不许出大门，都给我老老实实地。（下）

一干人下。

宝玉：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她们要去的，是潇湘馆！林妹妹那里是搜不得的呀，搜不得——！

袭人：二爷不必着急。想那林姑娘洁身自好，不会有事的。

宝玉：你哪里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她们搜的不是贼赃，而是林妹妹的手帕子。林妹妹

      还能住在咱们家吗？这不是轰，这不是撵，是什么呀？

袭人：手帕子？什么手帕子？二爷，我的二爷，您倒是快说呀，什么手帕子？

宝玉（旁白）：好妹妹呀，你千万千万，《题帕三绝》绝不能被她们搜去的。他们会做文章的。（唱）

 

              深庭长日起风雷，   花径风寒写是非。  

              眼空蓄泪泪空垂，   暗洒闲抛更向谁？

              尺幅鲛绡劳惠赠，   为君那得不伤悲。

              骨肉相残悍妇恶，   直叫颦儿到邓尉。

 

袭人：你知道吗，晴雯？

晴雯：是了，我全明白了，全明白了！原来告舌之人是她！

宝玉：怎么说？

晴雯：鹦鹉学舌！

 

 

第一幕第三场：二道幕前，紧接前场。

王熙凤：妈妈，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抄检不得的。

王家的：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的。

二人下。周瑞家的对那几个婆子说：

        太太的话都记清楚了？一会儿进了潇湘馆，我把林黛玉引出卧室，你们就进到卧室之中，翻地三尺

        也要给我找到那两块旧手帕子，记住了，是写了字的手帕子。那是她私定终身的证物，白纸黑字，

        谅她也无法抵赖。太太说了，到时候是要论功行赏的。啊？

婆子：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下）

周家的：林黛玉呀林黛玉，这回我看你往哪跑？（下）

幕急落。

 

注：邓尉，汉朝人，相传隐居在苏州不仕，后人将他隐居地的小山命名为邓尉山；东晋郁泰玄墓葬在此地，

    所以又名玄墓山。作品中描写妙玉曾在“玄墓蟠香寺”出家修行，也是黛玉之故乡。

   《红楼梦》作者吴梅村居住地离邓尉山不远。1672年去世，朋友和家人遵照吴梅村的遗愿，将他安葬在

    邓尉山。墓前立一块圆石，上书“诗人吴梅村之墓”。山上多梅树，花开时一望如雪，有“香雪海”之

    美誉，香闻数十里。作品中多处描写梅花，五十回里李纨李玟姐妹俩将一支怒放的红梅迎进稻香村，暗

    寓“梅村”二字。作者将家乡景色写进作品当中，信手拈来反映的是熟悉程度。这也可以佐证。

    反问一句：曹雪芹从没到过苏州，他怎么知道“玄墓山”？这是一个很小的地名，身居“黄叶村”的

    曹雪芹也可以“穿越”？读者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