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健在的时候,每到七夕,我永远孩子般,想过生日。在父母面前,我永远有依靠,永远长不大,哪怕我的孩子时已成人。
如今,双亲不在,七夕来临,我茫然若失又羞愧不已。
岁月不饶,衰老渐至,懵懂无知和良知发现,让我沉痛,怕过生日。
在童年,我能够陪伴跌伤后卧床不起的祖父安心度过暮年。冬天陪他睡觉,给他捂脚,端尿壶;夏天给他洗澡,扇扇子,揩屁股……从未嫌弃祖父身上的皮屑、臭味。小小的我分担了父母对祖父的部分孝行。我如此乐此不疲,至今想起也对当初的我由衷点赞。
二老的谢世,我再也享受不到为人子之乐。七夕相思,人盼月圆。往事花开叶落,人生幕幕风驰电掣而过。唯有文字才能表达瞬间的情感,刻下记忆的伤痕,轻抚昨日的轻狂与愚傲。
在我参加工作那年,我随上司到黄州出差。闲余逛商场,我看中一套西服。上司借钱我,我如愿买下。在改革开放不久的乡村,我西装革履,回家见父母。湾里人见了,羡慕不已,纷纷盛赞了一番,我心里满足了无比的虚荣,更加得意忘形,目中无人。父亲见到我,先是开心一笑,接着紧皱眉头,骂道,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得爹和娘。你这身打扮,穿得出去?还到处显摆?脱了!
我突遭泼冷水,当即跟父亲急,说了些挖苦父亲小农意识的话,说了许多抵触他的话。
父亲倒温和下来,还带着笑,静静地听着我的激扬文字。我怒气慢慢消停。
这恐怕是我平生第一次顶撞父亲。此时想起,心头隐隐作痛,觉得很对不起他。他对我的爱和教育,多半出于言传身教,很少打骂我。他把我当做几个孩子中最有出息的明白人。当我做错事或遇到困难时,总是对我说,明人不用重说,响鼓不用重锤。然后举些典故来开导我,让我潜移默化。
当然,这个顶撞在我立业成家之后,在他身患重病之后,与对他的冷落与很少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相比,又算得什么呢?
在他卧床期间,大小便失禁,房间臭秽不堪。一年到头偶尔回家一次看望他的我,生怕在他跟前多呆一会儿。借口工作忙,草草离开。父亲没有表露丁点不快,而且见到我,总是那样平静,不像长年侍候他身边的母亲和住在姊妹那儿的姊妹们说的那样,他因为筋骨疼痛,白天黑夜里狂呼嚎叫,有时痛不欲生,用手打自己的头。我因此责怪母亲和姊妹们多事,嫌她们顺不得我。
直到父亲去世,我给他擦洗身体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上多出腐烂古旧茶盅口大的洞!我眼泪不自主地流出来,心真的锥刺般疼。
按照家乡习俗,父亲去世的头三天,需要孝子睡在父亲死时的床上接气。我胆小不敢睡,哥哥一个人睡了三个晚上。
现在想起来,因为没有对父亲真正的爱,才惧怕接气。在母亲去世时,我坚持在她死前睡过的床上睡了三夜,但是也是彻夜难眠,恐惧大于悲伤。
是啊,自己过去对生我养我父母所做一切,太自私了,太伪孝了!然而,此刻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在我们这个百善孝为先的国度,那份珍贵的功德自我错过、遗失,去矣难追,仅有哀悼、自省是苍白的,作为由父母和组织培养起来的一名公务员和作家,在有生之年,不能弥补缺失,也应当痛下决心从善,为社会效尽微劳,愿灵魂在余下的人生得以洗礼,在七夕这个于我更特殊的节日里与快乐重逢。
2020年七夕前夕写于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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