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先生说,他再不写小说的了。
K先生咋了?
今天可是个很凉爽的秋日啊!昨夜的凉风裹挟的一场秋雨将躁动的盛夏毁灭性一击,就像我方才听到k先生对他几十年来笔耕不辍、初心不改的小说创作,第一次跟我提出休笔的情形一样。我是十分惬意的。无论这雨后的秋日之早晨,抑或k先生的不再写小说。
大地的凉爽是有关所有居住其间的生命体与非生命体共享的。高高的梧桐、樟树上偶尔飞过几只惯看却叫不出名的鸟类。当时想问起他人或上网搜寻一下这些熟视无睹的旧客的名字,因为思绪被另一个好奇或信息占去了,也就不止一次地转移注意力,特别是这些匆匆的与己无关的常客,没有什么必要为了他们的真实存在更不用说名字,而大动脑筋了。所以,很多年过去了,总是相识却不知其名。当然,这个与当下的男女上床后,彼此不知对方的姓甚名谁还是极有区别的。
我却特别关注高阔的天空是否蔚蓝。蔚蓝的苍穹是否有自古以来诗人吟韵的大雁,以及秋天的红叶,视野所及收获的场面。但更多的是伤感于秋雨、落叶,以及人生的失落、生命的终止等等。
k先生又不大高兴了。严格而言,我应该尊称他为老师。至少现在是这样。最直接的理由是师道无先后长幼之分。谁的地位高、名气大,谁就是老师。这是当下的师说。不过,我认为,师与弟子其实没有很特别的界限。这句话,不知什么时候传到k先生的耳朵里,从那以后,他极诚恳地告诉我,瑞云兄,你比我年长,我们曾一阵爱上文学的,只不过我的运气比你要好,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喊我老师了,你像从前一样喊我k兄罢。
我自然高兴,但也挺知趣。于是喊他k先生。他倒十分认可,觉得有尊严又不失情谊。
我说k 先生不高兴的事情,是他不大喜欢我这样迂回地表情达意式的叙述。
他说,诗人、散文家、小说家,要清晰地表达作者对自己及他人的观点。小说是最能达到这种功能的。除非你不当作家,否则你要成为一个出色的小说家。小说涵盖了一切文学体裁的优点和难点。
我曾与他争论颇多,而且总是以失败告终。k先生数十年写了几十百千字的小说,得过国家文学大奖。如果从体制内的文坛而论,他当之无愧是当代大家。他的作品反映了一定时代社会的风貌,是合时而作的经典。要说,如今正是他红得发紫的创作高潮,为何今天突然跟我说,再不做小说的了?
老婆大人和几个牌友晚上加班,至此未归。我没有人帮我讨论k先生的重大决定的缘由。适宜的秋居天气,待在家里总有愧于大自然的恩赐罢。我趁着温和的阳光洒进卧室,将金鱼缸移到窗前。两条小金鱼摇摆着尾巴,快活地打破了水的死寂。我投了几颗饵料,水面的朝阳霎时碎了,仿佛一个顽皮孩子的脸掀开了新的一天的灿烂。方才k先生的话就像有关那熟识却不知名的鸟儿一样,被这新的快感冷落,而懒得计较的了。
街上,行人、车辆说不出有什么与昨日不同。也许,这样的秋季,在这样的都市,并不因为晴朗还是阴雨而放慢存在者的脚步。我们无论扮演什么角色,无一例外地为了爱、梦、拥有、不被遗忘、拒绝毁灭……日复一日,行色匆匆。我在看着非我的同时,别人一样想着我的存在于虚无。
我突然糊涂了。眼前一阵眩晕。我这是在干嘛?这是在哪儿?我将要去什么地方?
微微的风抚摸着我一时惶惑的单薄的身体。我感到自己的存在。一片又一片落叶从高高的树上飘下来,虔诚地皈依大地。忽然,一阵风吹来,这些枯黄的天使又腾空而起,在离地不高的空中打着旋儿,飞向远方。
高高的树目睹了我目睹的一幕。我想,它会潸然泣下。可是,树就是树,觉得人类太自恋和大惊小怪的了。它们对叶子的飘落与远逝,没有绝望惨叫,依旧迎着朝阳,轻吻秋风,笑对蓝天。
k先生说,他收到我刚发给他的微文,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一大早发给我的不再写小说的缘由。
我原本不想听他解释。我说过,我这人是容易健忘的;除非遇到刻骨铭心的痛。不过,出门前,我将他的话在朋友圈一晒,竟收到不少的点赞与评论。其中意见趋于一致的是……罢了,倘若我说出来,对k先生打击不小,不亚于这场秋雨对成熟者的毁灭。于是,我有些心虚地说:先生,您告诉我好了。
k先生马上语音留言:源于昨夜一场梦。
哦。一场梦?哦,这虚无缥缈的梦竟有如此杀伤力!一梦之间就能改变一个人坚持已久并大有建树的爱好或事业?那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噩梦还是美梦呢?我暗忖,心里痒痒的,期待他的下句。
你还记得你曾跟我推荐的,当时我却不以为然的那位所谓新千年文学的倡导者么?
哟!体制内的名家还关注起这些不被正统文坛看重的边缘写手了?我大为惊诧。没等我回答他,他接着说:我认为,他们所倡导的新千年文学围绕生存异化、价值虚无,进行深度解蔽、精神游牧,构建诗意栖居等主题来研究创新文学,不无可取之处。
我“呵呵”两下,窃笑了。当初我跟k先生提及新千年文学的主张时,他是何等的不屑一顾!在中国一切成就、成果,唯有正统机构认可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瑞云兄怎么发笑了?K先生可能听出我的弦外之音,疑心我对他的作弄,忙问。
我忙解释道,我笑我自己的,先生请勿多心。但不知,近一段时间与先生联系疏淡的原因还是因为什么,我对文学不大感兴趣了。偶尔读读微文,也是极其浮躁的。。
那恭喜你了!K先生连忙说,一个人能够放弃本来不属于自己的执著追求,他对生命的理解就前进了一大步。
这根本不像一惯痴迷名利的k先生的感悟。我想,他一定遭遇到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跟我说起不再写小说的决定。我委婉地问,先生最近身体可好?家中安好?
不等我问完,他就告诉我,博雅公子的博文颇有深度。最近,我常浏览。昨天读到他的那篇《追寻上帝的踪迹——解读伯格曼电影<犹在镜中>》,晚上失眠许久,凌晨才睡去,一睡就做了一场梦。
哦,哦。我明白了。博雅公子就是我向k先生推荐的那位新千年文学的倡导者。然而,难道我真的明白了K先生不做小说的原因是由于一篇博文,以及一场梦?
于是,我说,这篇博文我也曾读过,博雅公子解读得是颇深刻,但是我当时觉得这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有关生与死,古今中外许多思想家、文学家都看破了说过了。其实,没有什么的,人类所做的都是对既往的继承或复制,能够否定继而发扬光大的总是那么凤毛麟角。许多貌似标新立异的喧嚣一时的多半是刷新、剪接而已。真正能改变人类生存方式,提高幸福指数的多半是科学与技术。
K先生给我一个“ok”。作为昔日的志同道合者,极想向k先生反馈一声许多朋友评论他小说的模式化、媚俗性、逢迎式的,缺乏个性特质与主题深刻性等问题。翻翻当下文学艺术界的诸多经典,我觉得读者和一些没有成功的爱好者对k先生之流的经典大有加非议之嫌。当下所谓纯文学衰落,不被市场接纳的自身原因岂能嫁祸于这些孜孜以求、著作等身者呢?
我惶恐于刚才的想法,这些话太伤k先生的自尊了。沉默是金。
你说得很对。k先生对我狭隘的社会进步观持以认可的态度。
谢谢先生!我越发觉得,人与人之间接触多了,曾经的仰慕、妒忌诸多情绪也就淡然多了。便轻松地问,先生,能说说你昨夜的梦吗?
K先生说,既然你已经看了博雅公子的电影解读,我还有必要赘述么?也许你也会做这样梦的。
是啊,我们谁不会做这样的梦呢?我回复他。然后心想,尽管各人所梦到的情景各不相同,但只要梦到了实处,当你清醒的时候,觉得过去的我是何等的生活在梦里。于是,开始新的旅行。我们用不同的努力,路过不同的风景,终究达到同一目的地。那就是死亡。
我点上一支烟。烟雾在斑驳的树影间弥漫。我的思绪继续飞扬:与其说一场梦能够改变一个小说家的写作,不如说一场真正的思想启蒙与灵魂的净化能够让人类认知自己与未来。我在微信中寻找博雅公子的电影解读,重温起来——“对于每个生活在世界上终有一死的人来说,过往的岁月是已知的,而未来的年日是未知的。处于相对清晰的过去和完全模糊的未来之间的人类,无时无刻不受到各种烦恼痛苦的困扰。而究其根源,是因为没有人能够提前知道人生的结局。其实,每个人在尘世最终的命运都已经注定,那就是死亡。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并不肯直面死亡,从而向死而生。世人对财富、权力、健康、青春、名誉、地位的追求,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对死亡的一种逃避方式。当然,也有一些人想通过建功立业、著书立说等方式,企图达到精神不朽的目的。但这并不能改变人必死的命运和事实。而随着世界末日的到来和人类社会的终结,这一切要归于无有……”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告诉我亲爱的读者,我们在各自的人生之旅,为着各自的理想、信念,依靠梦之力量应当而且必须奋勇前行。
天空的白云涌动起来,阳光照在苍翠的树叶间,留下稀疏的倩影。树上又飘下一片枯黄的叶子,落在我的脚边。秋风赶过来,将它旋起,托向远方。我记起,该行动了。
2016年10月1日夜草于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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