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生证_ZHIPINGYANG

在株洲师范读书时，我的学生证一直是唐艳青同学借着使用。这事还得从学英语讲起。那会师范英语课开的是许国璋编的大学教材。班上百分之三、四十的同学从来没学过英语，百分之五、六十每次考试不及格，口语听力根本就不行，尤其是男同学。入师范之前，我已是教过五年中学英语的民办教师了，对“许国璋英语”一、二册教材学习没多大问题，只是三、四册有点难度。课堂上英语教师曹冬梅经常叫我和唐艳青一块示范英语对话。这样三番五次的，我俩自然就非常熟悉了。有次考试前我们复习Lesson Seven 时， Classroom English 里有after me的短语，Text (2) My home 里有 I like 的句型。下课后，我去操场打算跟副班长杨志群互背生物书，发觉唐艳青跟在后面走。想试一试她的口语听力，我就对她说：“Why after me ?” 接着我俩就有了这样的对话： “I like you.” “Thanks, me too.” “I love you.” “ Nonsense！what do you want to do ？”唐艳青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问：“什么意思？”“胡说八道! 想搞什么鬼?” 回复的是严肃的答语，曾为“教书匠”的我深知“惜花须检点、爱月不梳头”，象以前对待我的学生一样。“想借你的学生证，”唐艳青用渴求的眼神瞄着我说：“买火车票。”“开学典礼上文校长讲，‘师范’就是‘为人师表’、‘道德范模’”，我一本正经地回答：“小时候父亲教训我‘为人道德’有五：‘仁义礼智信’。孔孟之道讲的就是‘仁义’，义是义务、任务、责任。”“莫故弄玄虚啰！”她用恳求的语气打断我，讲：“出了事我会负全部责任的，不会牵扯到你的、也决不会‘出卖’你的。”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那年代没有身份证，学生证还是很重要的、而且很实用，凭学生证可以优惠坐火车、看电影、观名胜等。而我来往学校有永久-17的单车，况且从不去电影院、或逛公园，到了周末不是帮三姐做工程预结算、就是跟三哥砌墙建房，偶尔和二哥同乡里伙计“打锣鼓 ”，专们搞些挣钱的事，以备成家立业。对我来讲，学生证基本没有什么用处，于是我就“网开一面”；唐艳青借到了它，自然是喜出望外。此后我的学生证里前面一页的家庭住址“市园艺场莲花七队”，唐艳青将“市园艺场”几字用橡皮擦掉，改成“三门公社”；将“ 七”字改成“大”。这样我学生证上家庭住址就变成：“三门公社莲花大队”。学生证后面一页，“假期火车票减免优待凭证”的“学校所在地”和“家庭所在地”两栏里，“株洲师范”和“株洲县三门公社”的字都是之后唐艳青她自己填写的。见到她在我的学生证上写的秀丽的钢笔字，同样我发现她自己的作业本上也写得一手流畅漂亮的行书字。后来我就送给她一支崭新大字毛笔，由于在学校美术、写字比赛中我奖得了几支铅笔、钢笔和毛笔。她喜形于色地讲了许多羡慕的话，其实我心里很惋惜她写的字，比赛中我不过只是严格地按《中国社会发展史》上的正楷字，一笔不苟、作古正经写的罢了。那时鬼精鬼灵、性情爽快的唐艳青，至今间常还在我脑海中浮现，从她的小名“燕子”使我时常联想起有句古词：“花褪艳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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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给过唐艳青几次学生证、为英语课对话曹老师又单独叫我俩去办公室好几回，上百双眼睛在后面注视着，虽说“根深不惧风摇动，树正哪怕影子斜。”，但屡次三番、久而久之在同学们的心里，咱俩没鬼也有鬼了。入学时我坐在头排头个，唐艳青挨在我后面，她还担任了组长。每当做劳动，她都首先喊我，因为我是农场“下苦力”出身，很有些力气。学校修整操坪时，我用大菜擢箕担土，三百多斤一担，同学们群哄众观，体育老师钟永明还嘲笑我“土夫子”。有回劳动后口渴，兴致勃勃的唐艳青邀我去她未来公爹家喝茶，她公爹探头探脑，用异样的眼神扫视着我。出门后我对唐艳青说：“你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公爹，只喝哒一碗茶，一副小气样子啦！”“他不是小气你，而是不放心我嘞！”她告诉我道：“我家跟他老家是邻里，我考上师范学校后他要求我跟他儿子结婚，否则就拒录除名。他是师范学校领导层的，有权势，是能说得出、做得到的。”哎！难怪古话讲“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尔后我也听说到，唐艳青自己娘家上有公公娭毑，下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三门穷乡村的山冲坳里分了好几亩责任田，农忙时父母靠她得力帮忙。穷则思变，若借用我的学生证她就可以多回家几次，她也算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提及唐艳青的公爹，患得患失、疑神疑鬼，还是个丑陋卑鄙家伙，时时尾随跟踪唐艳青。那次追踪跑到我们寝室，当着所有的男同学面对我讲：“唐艳青跟我儿子睡了觉，已经是只‘破鞋’了。”真是可耻可恨极了！想到忍气吞声的唐艳青遭受的蹂躏，既还仗老师势样又来欺凌我，原本也是粗俗乡下人的我，怒从心底起、还顾什么“亲师友、习礼仪”，瞪眼对他呸道：“田没丘、土没块，三十几岁黄花崽；冇讨过‘堂客’的，老子就是‘破鞋’也要！”气得他的公爹到处告我的状，班主任王珠岩老师找我谈话、学校孟书记也找我谈话。后来我被从教室坐头排赶到倒数第二排，同袁利球、匡觉敏坐在一起。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年期末“数学分析”考试时，有人作弊扔纸条掉在我们三人中间的地上，被教导处主任黄正初发现，我也成了“嫌疑犯”进了教导处。“亏你曾是‘为人师表’的，还不时见被叫进教导处来。”我被黄主任在教导处奚落了一顿。幸好这时数学老师周利林过来兴奋地对我讲：“这次杨志平你的数学考试得了一百分满分。”哎，显允君子，莫不令德；岂弟君子，莫不令仪！真是狗眼瞧人低，全市数学老师本科函授“数学分析”我还考得了最高九十五分嘞！唉！无风起浪、无妄之灾，时今往事追忆、困惑当年，那时真可谓：“飞花杨柳弄春柔，几多愁，恨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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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后我更加小心谨慎、注重“温文尔雅”，尽量避开跟唐艳青见面；为了咱俩不被“师范学校开除”，也告诉她不要还学生证了。但温馨善良的她还是常常默默地关注着我，有几次学校搞活动她都悄悄地帮我带了学生证在身边，如参观长沙第一师范、去游株洲奔龙公园。记得奔龙公园那次当我们登上了奔龙山看望江亭时，同学们马上想起了我的优秀作文《奔龙山上的望江亭》立即就七嘴八舌地盘问起我来。“望江亭外边的荷池、盛开的莲花在哪？”，我忙辩说在山脚下湖边的水里。“那亭子里四面摆放的五彩斑斓的花卉呢？”，我笑着讲在刚刚进公园门的亭子里摆放着。大家一齐弄嘲起哄：“尽扯白！”“作文虚构不叫扯白，”这时语文老师王珠岩插话解释：“写一个人有两米高、这现实中有，作文里叫虚构；若写一个人有二十米高、现实中没有，那才叫扯白。”同学们扫兴地怏怏离开、陆陆续续去别处了。我独自一人倚着栏杆，眺望旷远绵邈的河西：我的家乡——三面湘江绕流的株洲园艺场。本来舒畅的心情、瞬间袭来一丝忧伤，我放声感慨：“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羡长江之无穷，哀人生之须臾！”唐艳青关切地走过来接话：“有什么伟大的抱负、伟大的理想嘞？”“二十来岁的细妹子哀什么人生之须臾，就像你三门家前的湘江水、才流到这儿，还要进长江、入大海那还远着嘞！”我回答：“本人在回首、追忆往事，你看河西下游、淼淼江水远处的堤岸，那莲花山下就是我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家。”我对他讲述，自五八年冬天起，每年“五类分子”年终都得去那河堤担几次义务筹土。筹就是根两寸来长浸染成红色的小竹片，担一担土给一根竹片，就叫担筹土。记得六零年有天我试着帮父亲担两担筹土，但民兵干部说我担的土太少只肯给一根筹。我很气愤，而拿到筹后却心里一亮，因竹筹端头开裂了。我正准备用手掰开成两片筹。父亲一把夺过筹，顺手重重地扇了我一个耳光，训斥道：“你这细冤鬼，心眼倒不少，就是缺德行。”说到这儿时，我侧过头看了看唐艳青。她慧黠地说：“听到了、听清了、听懂了！”。我继续讲，在场的“地富反坏右”一齐批斗我父亲：“你这‘三青团伪保长’才是少心眼、缺德行的家伙。”“‘锅底会大爷’既还敢打少先队员。”由于当时我戴着红领巾。六九年腊月，我为父亲送了二十几天的“牢饭”，父亲每天担完筹土就被关进堤边二队的菜棚屋里“悔过”。大年晚上才放回家，父亲不吭不声地带着我小弟用黑漆涂刷掉原先的红底黄字大门对联，原先我大哥写的时尚革命对子是“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就为被批斗“三青团伪保长”家禁止写红色的革命诗词，父亲只得用白纸写了副春联：“痛改前非遵国法，从今悔过做新人。”我大弟看到说像死了人的挽联；我不识字的娘偷偷地哭了。三十夜守岁时，迂腐的父亲对我讲：我老不中用了，“身修而家齐”，你已经十八岁了，要讨堂客、当家作主哒，以后还要张罗两个老弟讨堂客。想到刚死去的父亲，心酸的我停了一下，对唐艳青讲：“这就是我伟大的抱负，如今两个老弟已讨堂客了，伟大的理想就是自己讨个堂客啦！”我俩大笑了一阵，随后唐艳青喜笑颜开地说：“我伟大的抱负、伟大的理想吧，首先就是帮父母建栋两层楼的红砖屋，然后要把几个妹妹嫁到你们这一带，来享受一下城里带来的幸福生活，也还要关照我小弟讨个堂客吧！” 回想起当年她美好憧憬、热情爽朗的笑声，真是人生须臾、昙花一现，今时重游故地我只能独自叹吟:“谈理想、论往昔，那时同颂东坡词。如今来望江亭地，闻笑声、也自泪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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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到毕业时，唐艳青归还了我学生证。那天我提着自己座椅第一个快步跑下楼，来到教学楼前面的操坪，准备照毕业相。体育钟老师看见我脚上的白跑鞋就吼住了我、拉长脸呵斥我：“脱下鞋子、洗干净、马上交来，不然就扣发毕业证！”我是学校田径队的，每个运动员，都有一身校队运动服、一双白跑鞋，校服已交了。代表株师校队在市五届运动会上曾赢得了荣誉、也获得了名次，我跟杨涛一道参加了五十米仰泳，和杨文德、谭防修、田光明一起跑了4 X 400米接力，尤其在一千五百米比赛中我以四分十八秒获得了三级运动员。送了一对德山曲酒，我请钟老师帮忙搞个三级运动员证；之前我二哥告诉我，若有运动员证我每月可吃三十二斤粮，但杳无音信、石沉大海。而钟老师却给二十九班的田光明搞了个运动员证，我不知哪儿得罪他了。“还是赶急把鞋子洗了交上去，莫到时真没有毕业证。”我一边寻思，一边脱下鞋子去宿舍找刷子。自来水哗哗的响，我正低头蹲着在使劲地刷洗鞋子。突然唐艳青拍着我的肩背叫快去照相，说别人都关心死哒不见我人，她已帮我留了个位置；随手把个红本子塞进我的衣袋里，同时说：“还你的学生证了。”我急匆匆跟着她挤进同学们中间，而她自己站在座椅上，却叫我站在她前面地上，我手里拿着刷子、提着双湿鞋子，只好赤着脚挤在唐金亮与言文斌两同学后面。后来班上发下来了照片，见我在毕业相片上题了“株洲师范三十二班，杨志平珍藏。”，她狡黠地说也要在她的相片上面题十个字。我讲已猜到后面五个字，“千里共婵娟”。听到后，她伸展双臂、就地扭腰来了几个“旋子”，转身侧脸朝我扬了扬眉、笑嘻嘻地走开了，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无限的喜悦和甜蜜。当年我俩虽无“朋友相资”，也算“尔我同心”。而今旧时照片依存、芳容长在，想念当初谈笑风生、笑逐颜开，我仅仅只有暗自悲叹：“华年不为少年留，人不见，水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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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株师毕业后，唐艳青回株洲县教书，我来湘潭读大学；咱俩各自东西，三十几年来再也未曾相逢谋面。唉，晴天霹雳、噩耗降临！追悼会的头天半夜，袁利球突然来电话说唐艳青死了，一听、我非常震惊，接着又讲就因我冇接唐艳青的电话，致使她喝了一大瓶酒、吃了一把安眠丸子就死了。顿时更是惊呆了、惊懵了，转辗反侧、彻夜未眠，我感到无比懊悔、伤心。第二天，我急忙从湘潭赶到株洲四三零医院参加追悼会。呜呼，真是“只哀时乖命蹇、惟叹死难心休”！我在送摆的花圈上也特意挥墨拜奉十个字：“唐艳青千古，杨志平泪挽。”而随后从同学们闪烁其辞的谈话中，隐约察觉到唐艳青人生遭遇了无比沉重的难言苦楚、苦难，我心中也更感到无法形容的巨大悲痛、悲哀。在追悼会上，班长刘正华吊唁时致献了一首杨志群作的“娇燕”绝句，以表深沉哀悼；李淑琼、晏杏玲等同学那是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哎呀！未闻采薪之忧，却讣作古登篆。如今看到我的学生证，抚今追昔、见物思旧，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心伤、心碎的我在唐艳青写的字侧页题了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