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豆 黄又黄
和庄
周末携妻将雏回乡下老家,院中枣树薄荫中,与老父把酒话桑麻。母亲在一旁捶打着的伤痛的病腿,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一颤一颤。大门外隐约传来邻居二奶奶教唱村谣的声音,断续声随断续风,雏凤清于老凤声。一家人凝神倾听,是那首幽婉悲情的《小黄豆,黄又黄》:
小黄豆呀,黄又黄啊,
三生四岁,没爹娘啊,
从小跟着,奶奶过啊……
母亲叹气道:“儿子儿媳都出外打工去了,长年累月不回家一回。可为难了一身是病的二奶奶,一人拉巴着孙子。孙子该上幼儿园了,也没法上。”父亲接话说:“村上的青壮年劳力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来了贼都喊叫不出去人去抓。”
我一时沉默无语,心如磬压。
据报载,我国约有5800万留守儿童,其中14岁以下的农村留守儿童达到4000多万。贫瘠的乡村、生活的重负将他们的父母压迫逼促走,繁华的城市、发达的工业将他们的父母吸纳招引去。父母们生活在城市的底层,游走在城乡的边缘,穿着破旧的衣服,戴着农民工的标签,顶着城里人冷漠傲慢的目光,忍受着老板工头的剥削歧视,建设高楼大厦,铺架道路桥梁,点亮霓虹路灯,疏通管道阴沟。父母们甚至无暇自顾,更没有精力财力能力将孩子们接过去。可怜的孩子们就被遗弃在乡村,成为了留守大军中的一员,成为了一粒粒“小黄豆”,陷落于艰难孤独尴尬的境遇之中。
家,本应是孩子们的安乐窝和温柔乡,“小黄豆”们感受到的却是焦虑和恐惧。12岁的杨桃是贵州省紫云县新寨村的一名留守儿童,一人独居一所大院子,一到晚上就吓得不敢睁眼。一些孩子不愿回家,四外游荡,拉帮结派,打架斗殴,从团伙中寻找依靠和归属,在打斗中发泄不安和刺激,欺凌人,伤害人,被欺凌,被伤害。一粒粒健康金黄的“小黄豆”,逐渐蜕变为小黑豆、小病豆、小坏豆、小害豆。某地统计公报称,留守儿童在青少年犯罪中的比率,已由十几年前的40%上升到70%。留守儿童白中杰杀害9人潜逃,成为公安部年龄最小的A级通缉犯,使人触目惊心,痛心疾首。加强留守儿童监管,任重道远,刻不容缓。
逆境是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代著名儿童教育学家卢勤主张培养留守儿童的独立自主意识,父母外出时告诉孩子要照顾好爷爷奶奶打理好家,而不是告诉爷爷奶奶照顾好孩子。也有数量不少的“小黄豆”,少年深识愁滋味,早年即知世事艰,磨炼出了坚毅刚强独立自主勇于担当的性格,俨然成为了家庭的顶梁柱和小主人。
如果说城市孩子是温室中的小花,那么乡下孩子就恰如荒野中的小草。小草虽然缺少看管呵护,虽然缺少适温沃水,但它经得住烈日,顶得住风雪,耐得住盐碱,受得住镰铲,其生命力适应性更韧更强。一旦失去护持,温室的小花和荒野的小草在生存竞争中孰优孰劣,孰强孰弱,不言而喻。
最使人担忧的是“小黄豆”们的教育问题。优势教育资源越来越向城市集中,城乡教育水平差距越拉越大。据统计,考入重点大学的农村孩子已从二十年前的20%下降为10%。整年喝清水而瘦弱不堪的鲤鱼越来越难以跳过龙门。城乡分治的二元户籍制度像一条粗大的链锁,将农民牢牢地捆缚在农村,捆缚在土地上。即使长期为身处打工的城市流血流汗,农民们也享受不到城市人的福利待遇。“小黄豆”们也享受不到城市的优质教育资源。至少一些城市人不想让他们享受,城市人狭隘地认为城市是城市人的城市。我们且不评论二元户籍制度,它肯定有其存在原因。不少人还在巴巴地为它的续存辩护,甚至更换户口本要用去几亿元钱也是一个堂皇重要的理由。但我们知道,全世界二百多个国家和地区,有强有弱,有贫有富,有文明有野蛮,有民主有专制,实行二元户籍制度的国家只有中国和非洲的一个小穷国喀麦隆。有识之士公正之士早就认识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国民享受同等待遇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任何人任何势力都阻挡改变不了。对城乡二元结构的强化和维护,是等级观念和剥削意识的延伸和固化。幸喜,国家和政府已试点研究解决城乡二元结构问题。或许不远的将来,“小黄豆”们就可以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去随父母去城市生活,去城里上学。虽然,北京某区不提前考虑安置方案,在暑假期间偷拆强拆打工子弟学校的行为,还在让人心痛心寒着。
孔子云:“政者,正也。”政府的职责就是要坚守公正,服务大众。关爱留守儿童,就是关爱祖国的未来和希望;解决留守儿童问题,才能促进社会和谐与国家长治久安。留守儿童问题已经被提上全国“两会”,一些地方不少部门也在采取措施关爱帮助留守儿童,虽然不乏应景之作和应酬之为,毕竟让“小黄豆”们看到了绿色和亮光。
挥手告别父母时,田野已经笼罩在沉沉暮霭中。小村的路灯,稀稀落落,在昏暗中静默着。我携妻将雏,奔向灯火辉煌的城市。“小黄豆呀,黄又黄啊,三生四岁,没爹娘啊……”二奶奶教唱村谣的声音,伴随着袅袅炊烟,掺合着柴草的清香,一直在我耳边缠绕着,盘旋着……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