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转载----小说《我的老婆冯春娘》
(2013-02-23 13:2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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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局长留长头发,穿黑风衣,吃口香糖,行走时总像小学生那样斜背着一个书包,书包里装着红头文件,装着笔记本和钢笔,装着书,还有报刊杂志。他讲话喜欢打比喻,我老婆冯春娘的心,就是被他的那些比喻打动的。席局长带着工作队来油菜坡扶贫,在第一次村民大会上,他一口气打了八个比喻。那天晚上散会回家,冯春娘兴奋得一夜睡不着,她说席局长的比喻打得太好了,还说真想跟席局长睡上一觉。冯春娘在我面前说话从来不顾忌,总是怎么想就怎么说,也不管我听了高兴不高兴。我是一个怕老婆的男人,即使不高兴,我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听我老婆说,席局长本来是要去洋芋坪扶贫的。洋芋坪与油菜坡是邻村,中间只隔着一条河,河上有一个石拱桥。冯春娘对我说,那天席局长的车开到石拱桥的桥头时,她正好蹲在桥下洗衣服。冯春娘蹲着的时候屁股显得格外肥,从后面看上去就像她放在身边的那个瓷盆子。席局长先站在桥头看了半天我老婆的肥屁股,然后就信步上了桥。一到桥上,席局长便手扶栏杆朝桥下看。冯春娘那会儿正在河水里抖衣服,席局长看见她把她的两只大奶也抖动了,抖得它们像两只野兔一样欢蹦乱跳。后来,席局长下到了河边,轻轻地走到了冯春娘跟前,向她打听洋芋坪怎么走。冯春娘站起来,指着河那边说,那就是洋芋坪。但席局长没看河那边,他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了我老婆的细腰上。冯春娘很快发现席局长在看她的腰,但她没有躲闪,还有意地把她的腰像风吹柳丝那样扭动了几下,差点儿把席局长的魂儿都扭掉了。席局长迷糊了一会儿问我老婆,你是哪个村的?冯春娘说,油菜坡的。她说着又把她的细腰扭了几下,那个肥屁股和两只大奶被她扭得飞了起来。
两天后,席局长率领的扶贫工作队进驻了我们油菜坡。
我老婆冯春娘和席局长的那一觉是在油菜地里睡的。当时正逢油菜花开,我们家的那片油菜地看上去像一幅画。
他们睡觉的那一天,天气真是好得无话可说。火红的太阳一大早就从前山那个凹凹里拱出来了,阳光从窗户射进来,把冯春娘的脸蛋染得像一个红苹果。冯春娘一起床就开始为那一觉做准备了,她先洗了个淋水澡,用香皂把身上的每一块儿肉都咯哧咯哧洗了一遍,接着就找出平时最喜欢穿的一身衣服穿到身上,然后往脸上涂雪花膏,对着镜子梳头,最后还在梳好的头发上别上了一个蝴蝶形状的发卡。我问她这么打扮了去哪里,她说要去走一个亲戚。当时,我一点儿也没想到她是要去跟席局长睡觉。在这以前,我老婆从来没跟别的男人睡过觉,所以我对她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我每天都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任务,放牛。一清早就赶牛上山,差不多要放到中午等牛肚子鼓起来后才能回家。那天我放牛回家比往常要早一点儿,大概是上午10点多钟的光景。在回家的路上,我还以为冯春娘早已走亲戚去了,谁料到我回去时她才出门,我们夫妻俩在大门口撞了一个满怀。冯春娘出门时扛着一床印花被子,这让我见了大吃一惊。我问她,你走亲戚扛一床被子干什么?她说,亲戚家过客,怕被子不够用。她说完就扛着印花被子走了。那床印花被子还是冯春娘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她平时从来舍不得盖。
冯春娘扛着印花被子,朝我们家油菜地那边走去了。那片油菜地离我们家不到两里路,我站在家门口就能看见盛开的油菜花,油菜花金灿灿的,让人看了眼花缭乱。冯春娘走得很麻利,两条腿像划船一样,她没过多久就走到油菜地边上了,我看见那床印花被子很快和油菜花融为了一体。
那天上午11点钟的样子,我听说了我老婆跟席局长睡觉的事。发现他们睡觉的,是村会计肖金宝,他就住在我家那片油菜地的边上。肖金宝长着一对小眼睛,但贼亮贼亮的,冯春娘扛着印花被子刚一走进油菜地就被他盯上了。我老婆一直走到油菜地深处才停下来,然后她踩倒一片油菜,将那床印花被子平平展展地铺了在地上。冯春娘刚铺好被子,席局长从另外一个方向走进了油菜地。等着两个人脱光衣服倒在那床印花被子上以后,肖金宝风风火火地跑到了我家。他是专门给我通风报信来的。开始我还有点儿不相信肖金宝的话,我说,肖会计你真会开玩笑,人家席局长怎么会看得上我一个农民的老婆呢?肖金宝说,你要不信你自己去看,他们这会儿正弄得油菜花直落呢。肖金宝这么一说,我就有点儿半信半疑了,为了弄清肖金宝说的是真是假,我犹豫了一会儿就真的去了油菜地。可惜我动作晚了一步,等我赶到时,我老婆和席局长已经睡完了,我看见她正扛着印花被子从油菜地里走出来。冯春娘的头发上还落了几瓣油菜花,一只蜜蜂追着她飞了好远。
肖金宝以为我到了油菜地会先把肺气炸,然后怒火冲天地抓住冯春娘和席局长大闹一场。但我没有这样做,我有点儿让肖金宝失望了。在我老婆跟别的男人睡觉的事情得到证实的那一刹那,我心里的确有些难受,谁愿意自己的头上戴上一顶绿帽子呢?但我这个人似乎是个怪东西,我只难受了一会儿就不难受了,因为我觉得我老婆睡的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县农业局堂堂的局长呢!这样一想,我反而还感到有点儿荣幸了。我怀疑我真的是一个怪东西。
肖金宝果然就说出去了。第二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冯春娘跟县农业局的席局长睡觉的事。我的老婆冯春娘于是就一下子成了油菜坡最风流的女人。
2
老实说,我生得有点难看,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都配不上我老婆冯春娘。油菜坡好多人都说,冯春娘嫁给我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冯春娘当年嫁给我,并不是她看中了我这个人,而是看中了我们这里的油菜花。她娘家那里不产油菜,从来没看见过成片的油菜花。那天媒婆带她来油菜坡相亲,正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冯春娘一下子就被黄灿灿的油菜花迷住了。当然我们这桩婚姻与我父亲也有点儿关系,当时他还是村支书。也许就是因为不般配吧,冯春娘打从结婚起就没有在乎过我,一天到晚对我横眉冷眼,指手划脚,粗声大嗓,丝毫没把我当她男人看。我呢,因为自身条件不好,在冯春娘面前就总是低三下四的,什么都由着她,就像一个乖乖儿。然而,自从冯春娘和席局长在油菜地里睡过那一觉以后,冯春娘对我的态度突然之间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像是一下子换了一个人。
跟席局长睡觉的当天下午,冯春娘回了一趟她的娘家。我以为她会去她妈那里多住上几天的,没想到她第二天上午就回来了。我从山上放牛回家时,冯春娘已经在屋里了。她手拿一根竹棍,静静地站在堂屋中央。我一到堂屋门口,冯春娘便把那根竹棍朝我递过来。我一愣问,你这是干什么?冯春娘说,你打我一顿吧,我对不起你!我顿时呆住了,不敢相信站在我面前的是我老婆冯春娘。我没有接她的竹棍,再说我哪有胆子打她呢?我对她僵硬地笑笑说,嘿嘿,你日弄我呢!冯春娘突然朝我走近一步,改用双手将那根竹棍递到我手边,十分诚恳地说,我和席局长的事你都知道了,你还是打我一顿吧!她说完把头低了下去,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我呆得更厉害了,感到自己是在做梦。我从来没见过冯春娘这么低眉顺眼的样子,她这个样子真是可爱!呆了一阵儿后,我终于接过了那根竹棍,随即将它丢在了一边。冯春娘猛地扬起头问,你不打我?我给她摆摆头,然后笑着说,我怎么舍得打你呢?冯春娘听我这么说,双手一张就扑进了我的怀里。事情来得有点突然,让我差点儿喜疯了。我马上死劲地抱住了我老婆,然后用手像拍婴儿一样拍着她的背。冯春娘在我怀里突然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对我说,以后我一定对你好!我顿时好感动,心里陡然间热乎乎的,眼睛也在不知不觉中潮湿了。
我以前上山放牛,是从来不吃早饭的,都是中午回家两餐饭一起吃。而这一天,太阳却从西边出来了。大约9点多钟的光景,我站在草场边上看牛吃草,看着看着我肚子里的螬虫就叫起来了,我顿时饥饿难忍,清水直往嗓口冒。就在这个时候,冯春娘提着一个竹篮子来到了我身边。我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冯春娘说,我给你送早饭来。她说着把竹篮盖打开,我看见里面装着鸡蛋饼。鸡蛋饼香气扑鼻,我的口水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不远处有一块石板,冯春娘指着石板对我说,坐到石板上去吃吧。到了石板那里,我伸手去抓鸡蛋饼,竟然发现有四五块。我说,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冯春娘说,我也没吃呢。我一愣问,你怎么在家没吃?冯春娘脸一红说,以往吃早饭都是我一个人在家吃,都吃得好好的,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怎么也吃不下去。我问,那是为什么?冯春娘对我挤眉一笑说,心里想着你呗,一想到你还在山上挨饿,我就吃不下去了!我听了心里一颤,突然找到了一种有老婆的感觉。我飞快地拿出两块鸡蛋饼,递给冯春娘一块,夫妻俩欢快地吃了起来。
吃下半块鸡蛋饼,我突然停下来问我老婆,你以前在家吃早饭时就从来没想过我吗?冯春娘低下头说,对不起,没想过。接下来,我本来想问她怎么现在开始想到我了,但话到嘴边我赶紧吞回去了。我换了一个问题问,那以后呢?我老婆抬起头来,用调皮的眼神剜我一下说,以后呀,我每天来山上陪你一起吃早饭!她边说边朝我靠过来,将头枕在我的肩膀上。
这天下午,我老婆冯春娘要去老垭镇上赶集。她出门时身上穿着一件羊毛衫,颜色是桃红的。我发现她手上的塑料袋里还装着一件羊毛衫,颜色是橘黄的。我有点儿好奇地问,你怎么穿一件还提一件?冯春娘说,这件橘黄色的小了一点儿,我想到商店换一件大号的。冯春娘走后,我心里还想着那两件羊毛衫。我猜测那两件羊毛衫都是席局长送给她的礼物,当时冯春娘是用同一个塑料袋提回家的,记得提回来的当天晚上她把两件都试穿过,我感觉两件的大小尺寸是一样的,冯春娘穿着都很合身。我想不明白,冯春娘为什么会突然觉得一件小了呢?
傍晚的时候,冯春娘从老垭镇回来了。当时我正在门口的晒衣杆上收一件旧夹衣,这件旧夹衣是我在我老婆出门以后从箱子里翻出来晒到门口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我觉得身上的夹袄已有点儿穿不住了,所以就想到了这件旧夹衣。我正取下旧夹衣要进门,冯春娘走到了我身边。她一到我身边就说,天热了,我给你买了一件薄羊毛衫,快进屋试试吧。一听我老婆说给我买了羊毛衫,我马上喜得不行。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我还从来没穿过羊毛衫呢!冯春娘在卧房里亲自把羊毛衫穿在了我身上,然后让我面对穿衣镜看一眼。这是一件咖啡色的羊毛衫,我穿着非常合身。冯春娘问,喜欢吗?我说,喜欢!冯春娘说,喜欢就好。过了一会儿,我转身问我老婆,这羊毛衫很贵吧?花了多少钱?冯春娘迟疑了一下说,没花钱!我这时陡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那件橘黄色的羊毛衫呢?你换了大号的吗?冯春娘抿嘴一笑说,换了换了,换了一件大好几号的呢。我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心里不禁咯噔一响。沉默了一阵儿,我对我老婆说,你不该换的。冯春娘问,为什么?我说,那是别人送你的礼物呢!冯春娘说,那就当是我转送给你了!
那天晚上不到9点钟,冯春娘突然让我去洗澡。我感到有些吃惊,因为冯春娘以前从没这样提醒过我。我说,昨晚我洗过澡的。冯春娘说,今晚再洗一次吧。我又说,要洗等一会儿再洗,这会儿还不到9点呢。冯春娘对我挤一个眉眼说,我们早洗早睡吧。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洗澡时,我一边洗一边回忆我老婆对我说话时的那种眼神儿,觉得她那种眼神儿真诱人。这么回忆着,我浑身就忍不住燥热起来。我洗完澡,没穿衣服就直接上了床。冯春娘随后也洗完澡,穿着一件睡袍来到了床边。她一到床边就将睡袍脱了,原来睡袍里什么都没穿,我一眼就看见了她饱满的奶和茂密的毛。我立刻就冲动起来,一下子将她扯到床上,接着就把她压在了下面。我像拼命似地,床架子被我弄得咯吱咯吱乱叫。我很快把自己累成了一堆快活的烂泥。
完事之后,我老婆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即把我赶到床的另一头去,她让我和她并肩躺在一个枕头上说话。这让我无比高兴,有一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我老婆像我的老婆。冯春娘温柔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说,我想给你提两个建议。我说,提吧。冯春娘说,第一,请你把烟戒掉,吸烟又花钱又害身体,还满嘴的烟味。我说,好的,我明天就戒。冯春娘又说,第二,要坚持刷牙,不能像过去刷一次管半年,应该一早一晚都刷,这样嘴里就不会再有怪味。我说,我听你的,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刷两次牙。我话音未落,冯春娘突然侧过身来,用两只奶挨着我的膀子说,要是你真的又戒烟又刷牙,那我们以后睡觉就可以一边睡一边亲嘴了,一边亲嘴一边睡才舒服呢!冯春娘的声音像水一样在我耳边流淌,我的耳根痒滋滋的。听她这么说着,我陡然想到了席局长,记得冯春娘有一次和我说到席局长时,曾说他不吸烟,还每天刷几次牙。看来,我老婆是想让我向席局长学呀!我想,既然我老婆希望我向席局长学,那我就一定要好好地向他学。
3
我早晨上山去放牛,经过木匠周铁锤门口时,看见周铁锤和他弟弟正抬着一把木梯从屋里匆匆忙忙走出来。木梯上铺着一床被套,被套上睡着一个人,那人嘴里不住地喊疼。他们很快把木梯抬走了,我没看清喊疼的人是谁。周铁锤的老婆这时披头散发地出门了,我问她木梯上抬的是谁,她说是她公公。我问她公公怎么了,她说他公公胸口疼得厉害,她男人和她小叔子就把他抬到老垭镇医院去检查,怀疑得了什么大病。周铁锤的老婆一边说一边叹气,看样子心里很着急。我知道她公公这半年多来一直在害病,家里卖木器的一点儿钱全都给老人买药吃了,而病却一点也不见好转。周铁锤的老婆作为一个当家人,她能不着急吗?我想对她说一句安慰的话,却一时又想不出说什么好。加上我的牛已走远了,所以我就急着离开了周铁锤家。
下午3点钟左右,我老婆冯春娘让我跟她一道去村委会那里买化肥,她说买些化肥回来撒到麦地里。代销化肥的店子在村委会隔壁,我们刚进到化肥店,一个头发飞飞的女人突然从店子门口一晃而过。我说,谁跑得这么快?卖化肥的说,是周铁锤的老婆,她男人从城里把电话打到了村委会,她是被喊来接电话的。我一愣说,周铁锤怎么跑到城里去了?他老婆说他们上老垭镇医院的。卖化肥的说,恐怕是老人病得不轻,镇上医院就让他们到县城医院去了。我们正说着,周铁锤的老婆大步跑进了化肥店,她脚没站稳就问卖化肥的,你在县城有熟人吗?卖化肥的说,怎么啦?周铁锤的老婆气喘吁吁地说,她公公要进县城医院动手术,可周铁锤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没钱交住院费就住不上医院,他们这会儿还在县医院门口呆着呢!周铁锤打电话给她,让她找村长帮忙,说村长肯定在县城里有熟人,想找个熟人借两千块钱,先让病人住进去,随后再筹钱去还。谁知村长这天不在村委会,周铁锤的老婆于是就急得团团转。卖化肥的摸着脑袋想了好半天,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熟人在县城。周铁锤的老婆跳着脚说,天啊,这真要急死人了!
冯春娘一直不声不响地蹲在地上,一勺一勺地往蛇皮口袋里装化肥。周铁锤的老婆跳了一会儿脚要出门时,我看见她突然站起来了。冯春娘对周铁锤的老婆说,你别太着急,我去帮你打个电话试试看。周铁锤的老婆顿时两眼一亮说,哎呀,太好了!她说着就抓往了我老婆的手,急急忙忙将她拉到隔壁村委会去了。冯春娘走后,我立刻想到了席局长,我想她肯定是要给席局长打电话。在县城,除了席局长,冯春娘没有别的熟人。席局长虽然是我们油菜坡扶贫工作队的队长,但他并不是天天住村里,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县城,只是每个月下来住上那么两天。卖化肥的可能也想到了席局长,他对我怪模怪样地笑了一下。不过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还对他回笑了一下。过了七八分钟的样子,冯春娘回到了化肥店,我看见她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我问,电话打通了?冯春娘轻声说,通了。
那天买了化肥后,我和我老婆直接去了我们家的麦地,冯春娘想把化肥早点儿撒下去。有一些麦苗已经黄了尖,看来真是该追肥了。天近黄昏时,我们撒完化肥回家,刚到家门口,周铁锤的老婆来了。她一见到冯春娘就说,席局长真好,你打电话不到半小时他就把钱送到了医院门口,还说到时只要周铁锤还一千,另一千不必还了,算是他扶贫的!我老婆冯春娘听了没说什么,只是脸又红了。这时,我发现周铁锤的老婆手上还拎着十几个鸡蛋,她把鸡蛋递给冯春娘说,你是我们的恩人,没什么好感谢你,这几个鸡蛋送给你吃吧。冯春娘说,你的心我领了,但这鸡蛋我不能要,你家那么困难,我怎么吃得下你的鸡蛋?后来,冯春娘硬是让周铁锤的老婆把鸡蛋拎回去了。
我们家的猪突然病了,几天都不好好吃食。这天上午,我放牛回家后,冯春娘让我去一趟张顺风家。张顺风是我们油菜坡的劁猪佬,有时也给病猪开开药打打针。张顺风曾经读过农校,学过兽医知识,可惜毕业后没找到工作单位,就回家当了农民,偶尔帮乡亲们劁猪挣点儿油盐钱。我老婆冯春娘要我把张顺风请来给我们家的猪打一针。
张顺风住在公路附近,一条机耕道从公路通到了他家门口的土场上。我去的时候,先看见一辆三轮摩托车停在土场上,接着就发现了两个戴盖帽穿制服的人,他们一左一右把张顺风夹在中间,正唾沫横飞地跟张顺风说着什么。开始我还大吃一惊,以为那两个人是派出所的,担心张顺风犯了事,走拢去仔细一看,才看出他们是畜牧站的。一个高个子指着张顺风说,你连许可证都没有,居然敢在村里劁猪赚钱,真是无法无天了!张顺风一边作揖一边说,你们宽恕一下我吧,我是以种田为主的,有人请我帮个忙,我才劁那么几个猪啊!那个矮个子说,宽恕你可以,但你要接受罚款,赶快交五百块钱吧!张顺风吓了一跳说,天啊,我劁一年的猪也没赚到五百块钱呀,我哪里交得出来?求你们行行好,放我一马,我以后再不劁猪了!张顺风嘴里说着,手里还在不停地作揖。高个子说,你不要再作揖了,光作揖有屁用?还是赶紧想办法筹钱交罚款吧。高个子说完就一屁股坐在了一把木椅上,他坐下后对那个矮个子招一下手说,你也坐吧,他不交钱我们就坐着不走!矮个子马上也找一把木椅坐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张顺风一扭头看见了我。我发现他一看见我两眼突然一亮。张顺风说,哎呀,你来得真巧,我正想着要去找你帮忙呢。我连忙走上去问,我一无权二无钱,能帮你什么忙?张顺风说,可你有人啊!我有些迷糊地问,我哪有什么人?张顺风说,你老婆不是认识县农业局的席局长吗?下面的畜牧站肯定也归农业局管,如果席局长能出面说一句话,也许我就可以少交一点儿罚款。张顺风话音没散,两个戴盖帽穿制服的人同时把头摆过来看着我,好像我就是席局长似的。我发现他们两个的神情突然变得有点儿紧张。高个子马上站起来,指着我问张顺风,他老婆是谁?张顺风说,冯春娘。他的话刚出口,那个矮个子猛地从木椅上弹了起来,嘴里叫了一声啊!高个子愣愣地问矮个子,你啊什么?矮个子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高个子挤个眼神说,等会儿我告诉你!
畜牧站的两个人很快鬼头鬼脑地去了土场边,他们站在那里交头接耳说了好一会儿话。我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但我猜想肯定与我老婆冯春娘有关。张顺风毕恭毕敬地请我坐在一把木椅上,还给我泡来了一杯浓茶。在这之前,油菜坡还从来没有谁像张顺风这样对我客气过,我忽然觉得很不自在。张顺风一边递茶一边对我说,哎呀,幸亏你来了!我还没弄明白张顺风话的意思,那两个人转身走过来了。他们的脸色与刚才完全不同了,刚才是黑暗的,这会儿却变成了酱红色。高个子对张顺风说,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不要你交钱了,你也挺不容易的,再说我们也要想办法减轻农民负担嘛。张顺风说,太好了!矮个子接着说,猪嘛,你以后想劁还是可以劁,这也是方便农民嘛!张顺风说,真是太好了!他们说完就要走,很快上了摩托车。上摩托车后,矮个子对我友好地笑了一下说,请你和冯春娘有空去我们畜牧站玩!高个子说,你如果见到席局长,一定帮我代问个好!他们说完就把摩托车一溜烟开跑了。
张顺风一听说我家猪病了,立刻就要去给我家的猪打针。在去我家的路上,张顺风一直对我谢个不停。我有些纳闷地问,那两个人怎么那样怕席局长?张顺风说,他们今天是来找我敲竹杠的!
4
油菜花谢的时候,鼓鼓的油菜荚便挂满了枝头。就在这个丰收在望的季节,我们油菜坡家家户户都牵上了自来水管子。自来水开通的这天清晨,村长通过广播通知全体村民上午8点钟到水塔那里集合,说要开一个隆重的庆祝会。
听到广播后,我问我老婆,你去水塔开会吗?冯春娘欣喜地说,去呀!说不定还要敲锣打鼓吹喇叭呢,那场面一定热闹得很!她说完就进卧房梳妆打扮去了。从卧房出来,我老婆冯春娘像变了一个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换了新衣服,看上去就像一个新娘。我还闻到了雪花膏的香味。冯春娘把头发梳得光光顺顺的,我又在她头上看见了那个蝴蝶形状的发卡。平时,冯春娘是不别这个发卡的。一见到蝴蝶形状的发卡,我就忍不住想到了席局长。难怪我老婆一听说开会就这么兴奋呢,原来她可以见到席局长了!修水塔和牵水管都是席局长的主意,所有的钱也都是扶贫工作队筹来的,一共投入了三十多万。席局长还把这件事称为饮水工程,听说席局长私人还出了五万块呢。今天开庆祝会,我想席局长一定会在万忙之中赶来参加,这样冯春娘又能见到席局长面了。虽说我老婆跟我在一起时不怎么提到席局长,但我知道,她心里肯定还是非常想念他的。不知为什么,我也希望我老婆冯春娘能够和席局长见上一面。看来我的确是个怪东西。
我本来也想去水塔那里看看热闹,但我要上山放牛,抽不开身。不过,我想我不去也好,这样我老婆和席局长见面就会轻松一点。可是,我刚出门要到牛栏里去赶牛时,冯春娘突然跑到门口叫住了我。她说,还是你去水塔开会吧。我一愣问,为什么?她说,我不想去了。我说,你都打扮成这样了,怎么说不去就不去呢?她涨红着脸说,我觉得还是不去为好!我想了一下说,你还是去吧,没什么不好的。冯春娘摇摇头说,算了,还是不去了!冯春娘态度很坚决,我就只好答应去水塔开会。临走时,冯春娘对我说,你去安心开会吧,等会儿我上山去放牛。
水塔建在苏家龙洞那里。人们用木板在水塔前面搭起了一个简易的主席台,我到时,大红的会标已经扯起来了,水塔四周飘着彩色气球,吹打班子等在一旁,随时准备着吹打,放鞭炮的人早已把鞭炮打开挂在周围的树上,树上像是缠满了红蛇。我去得还算早,可还有比我早到的人,木匠周铁锤的老婆和劁猪佬张顺风都比我早到,我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早,他们都说早点儿来好找个机会感谢一下席局长。后来,我又碰到了两个与我玩得好的人,他们正站在一棵松树下吸烟,灰色的烟子不住地从他们的鼻孔里往外喷,我觉得他们的鼻孔有点儿像烟囱。他们一见到我就给我上烟,我摆摆手说,戒了戒了。他们望着我的牙齿说,难怪牙齿白了一些呢,原来是戒了烟啊。我说,我还每天刷牙呢!他们一笑说,哎呀,你简直快成县里的干部了!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说席局长来了。我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了一个穿黑风衣的人,他就是和我老婆睡过一觉的席局长。席局长在村长的陪同下,正大步走向主席台。席局长仍然把那个书包斜斜地背着,头发看上去好像更长了。上了主席台后,席局长把脸扭向了台下,我这时看见他又在吃口香糖,两腮微微地动着。我立刻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我想我以后也要去买几片口香糖吃一吃。
8点钟的时候,村长就正式宣布开会。突然,油菜坡就鞭炮轰鸣,锣鼓震天。我认真地看了一眼主席台,发现村里的几个干部都来了,唯独没见到村会计肖金宝的影子。
鞭炮炸完,吹打班子也停了。村长这时请席局长讲话,会场上立刻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席局长一开口就打了一个比喻,他说,感谢油菜坡的父老乡亲们给我春雷般的掌声!他这么一说,掌声就更加热烈了,我仔细听了一下,发现掌声还真的像春雷。掌声停下来后,席局长先用手扒了一下他的长头发,然后说,乡亲们,我们扶贫工作队计划帮油菜坡做三件实事,第一件是让每家每户通电灯,这个目标在一个月前就达到了;第二件是让家家户户通自来水,这个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第三件是让家家户户通车路,这个理想争取在三个月之内化为现实!席局长停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扩大音量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修路的钱已经有着落了!说到这里,会场上又响起了春雷般的掌声。
就在这一阵掌声响起时,我看见席局长陡然把脖子长长地伸了一下,眼睛一下子变得亮堂堂的,他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我赶紧把头扭向身后,突然,我的眼睛也亮堂起来,我看到了我老婆冯春娘。冯春娘站在会场外面的那片树林里,远离人群,除了主席台上的人,没有人能看见她。我只看了冯春娘一眼就把头扭回来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发现了她。我觉得她知道了不好。
庆祝会大约开了一个钟头。会议结束时,我再次扭头朝那片树林看去,我老婆冯春娘早已无影无踪了。
席局长是那天下午3点多钟来的。已经是盛夏季节了,他走得满头大汗。我和我老婆谁也没想到席局长会到家里来,所以我们见到他都有点儿吃惊。冯春娘问,你是什么时候来油菜坡的?席局长说,今天,刚到。冯春娘问,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席局长说,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冯春娘问,你什么时候再来?席局长说,可能永远也不会来了!冯春娘抖了一下,睁大眼睛问,你?席局长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不当局长了!冯春娘问,为什么?席局长说,油菜坡有人告我的状了,告状信是直接寄给县纪委的。冯春娘说,天啊!席局长说,没事,我早就想调农校去教书了。过了好一阵儿,冯春娘说,是我害了你!席局长说,不,是我愿意的。冯春娘说,我对不起你!席局长说,我并不后悔!又沉默了一会儿,冯春娘问,你还没吃中饭吧?席局长说,不饿。冯春娘说,哪能不饿?我去给你下碗面条!
冯春娘去厨房下面条时,堂屋里只剩下了我和席局长。席局长转身面对我,目光直直地看了我好半天,似乎想说什么,但怎么也张不开嘴。过了一会儿,席局长把手伸进他的书包里,从中抽出了一条烟。他把烟递给我说,送条烟你吸!我说,谢谢!我戒了。席局长愣了一下问,你戒烟了?我说,是的,向你学的呢。席局长于是递给我一片口香糖。那你吃一片口香糖吧。席局长对我说。我双手接过来,很快撕开丢进了嘴里。这是我第一次吃口香糖,我觉得口香糖的味道真好。厨房里飘出了肉丝面的香味,我突然站起来说,席局长,你吃面条,我要出门做点儿事。我说完就走出了堂屋。出门后我回头补充一句说,席局长,请告诉我老婆,就说我傍晚才能回家。
我其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所以出门后我不知道朝哪里走。后来,我在迷迷糊糊中走到了我们家油菜地那里,就是我老婆冯春娘跟席局长睡觉的那片油菜地。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走到那里去。黄黄的油菜花一瓣也看不见了,满眼都是绿绿的油菜荚。我坐在田头一棵柳树下,先欣赏了一会儿可爱的油菜荚,然后就背靠柳树美美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落山了,只见晚霞满天。我想我可以回家了。就在我起身的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了我的老婆冯春娘。在火红的晚霞中,我的老婆冯春娘正扛着一床印花被子朝油菜地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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