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宝的故事

我开始写计划中的中篇小说《转眼就十年》，马大宝是小说的主人公。他结过三次婚，第一个媳妇因为在单位闹了点别扭，跳河自杀了，第二个媳妇跟他过了一段日子又跟人跑了，第三个媳妇是个团长的女儿……期间经历了离婚、转行、下岗、拆迁一系列的事件，还结结实实地活着，而且还算幸福——儿子长得 一米八几，正在续本。《马大宝的故事》是其中的第一节，我会把我认为比较好的片段拿出来，以飨网友和校友——胜顺絮语

马大宝三年前死了媳妇，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想起这件事大宝肠子都悔绿了。如果那天晚上下了班他不是去找刘西东和戴斌去喝酒，一直折腾到夜里11点，还像往常一样，送老婆上夜班，送过那条倒霉的小河，把她送到工厂门口，也许老婆第二天回来，还会高高兴兴的，还会把儿子二宝从幼儿园接回来，炒上两个好菜，准备两瓶啤酒等着他下班回来。也许他可以利用送她上夜班的路上，仔细再听听老婆在单位受委屈的原因，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说说，哪怕跟她发通火，解开她心里的疙瘩，第二天，老婆还是老婆，不会三口之家阴阳相隔。

大宝知道也不能赖刘西东和戴斌他们两个人，是他主动找他们去喝酒，酒喝到一半，戴斌还劝他早点回家，知道他每逢老婆上夜班还像谈恋爱的时候那样，骑自行车送她去单位。那天真有点喝“高”了，自己爱面子逞强，吹牛说媳妇上了床，一切都正常，根本就不用他送了。就这一念之差自己成了鳏夫，二宝成了没有娘的孩子。

那天大宝下班回来，发现黄美娟没有回家，就感到意外，因为老婆一贯是三点一线——下班，接孩子，回家。他想也许有事路上耽搁了，就先去接孩子，路上买了一些菜，等着媳妇回来做饭，结果，天黑了，还是不见人影。他马上给她们车间打了一个电话，车间主任告诉他，黄美娟昨晚上就没上班。马大宝还是没有着急，因为前两天就听黄美娟说，她母亲近一段身体不舒服，也许晚上就没有上班，去了娘家。马大宝就开始做饭。饭做好了，人还没有回来，孩子也饿了，就先和孩子吃了饭。

吃完饭，给孩子洗洗涮涮，哄着孩子睡觉。那天也有点奇怪，每次孩子睡觉的时候，都是大宝哄二宝，黄美娟都是在厨房里给孩子洗衣服，6岁的孩子已经过了缠人的时候了。可睡觉前孩子就是吵着找他妈，大宝心里本来就烦，埋怨媳妇回家也不打声招呼，就打了孩子两下，二宝噙着泪水睡着了。11点钟过后，马大宝就有点坐不住了，这个时候不回来，公交车末班车就没有了，无论如何也得去接她。他知道孩子睡觉死，一夜都不会醒，就往外搬自行车，结果把孩子吵醒了，哭着喊着要跟他一块去姥姥找他妈。马大宝也没了辙，只好找出自己的衣服给二宝穿上，他知道尽管天气进了六月天，深更半夜还是凉。

孩子的姥姥家住宣武区。他们爷俩来到楼下，已经是夜里12点。敲开门，全家已经睡下，黄美娟的弟弟黄亮穿着个小裤头给他们开了门。大宝丈母娘家的房子是北京过去那种老式南北朝向的两居室，黄亮住在阴面的小屋里。见姐夫带着孩子半夜敲门，吓了一跳，问他们来干什么。马大宝就把来找他姐姐的事说了说。黄亮愣住了，两手一摊，告诉马大宝他姐姐没有来。这个时候，住在大屋两位老人也被吵醒了，听说他们爷俩来找闺女，老太太就“呜呜”地哭了起来，说是闺女出事了。老爷子在一旁劝说，让她快闭嘴，说话不吉利。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刚才闺女给她托梦来，说是她走了，让老太太帮马大宝看好孩子。一屋子的人让老太太的话吓住了。

马大宝见媳妇没有来，心想也许黄美娟因为单位的事心里不痛快，赌气出门了，刚才没有回家，现在也许回去了，就要带着孩子回去。这时二宝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黄亮告诉马大宝先回去，明天早上给这里打个电话，家里刚刚安了电话。大宝觉得也只好这样，要不一家子人也不能大眼瞪小眼等着天亮啊。

马大宝骑车回到家，他盼望的奇迹没有发生，黄美娟还是没有回来。他心里的感觉就不太妙了，再联想老太太做的梦，让大宝无论如何也不敢躺在床上。他又出门赶到他父母家。大宝的父母离他们家不远，住在京通路边上的高层里，晚上电梯工已经下了班，16层楼需要他一节一节地往上爬，出门的时候，手电又没有带，黑灯瞎火的真瘮人。大宝好不容易来到老太太的门前，连从裤兜里掏钥匙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靠着墙，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哆里哆嗦地把门打开。

进了门，弟弟，妹妹，父亲，母亲全醒来，听了马大宝的话，全家人都为这事着急。马家这个大儿媳妇有点特别，虽然两个人不是指腹为婚，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马大宝的父亲和黄美娟的父亲虽然不是老乡，但是两人孤身来到北京，参加工作就在一个单位，一个班组，而且都是钳工，一个是班长，另一个是副班长。以后，两个人结婚后，老婆都怀有身孕。那个时候，两人在一起就说好了，是儿子，就是两个兄弟；是闺女，就是两个姐妹；如果是一男一女，就是夫妻。回来，老马家的媳妇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马大宝。老黄家的媳妇生了个闺女，取名叫黄美娟。话虽这么说出口，谁也没有当回事。两家的男人在一个班组，两家又在一个宿舍，你来我往，孩子就像一个池塘里的鱼，一个圈里的羊羔。后来两家的男人都去了“三线”，女人当家，接触更加频繁，黄家男孩子小，体力活干着吃力，马家就派出壮劳力去支援，等到两家的男人回到北京，孩子们都上了高中，马大宝和黄美娟不用大人的撮合已经“心有灵犀一点通”了。高中毕业以后，两个人都没有考上大学，黄美娟进了化工厂，马大宝遵循“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的习俗，进了两位老人所在的建筑单位，子成父业也成了一名钳工。再后来，就是俩人结婚，有了二宝。黄美娟既是老马家的儿媳，也是马大宝弟弟妹妹的大姐，这种特殊的关系，黄美娟的一举一动在马大宝父母的眼里自然也非同一般，马大宝半夜深更带来的消息也就立刻引起两位老人的忧虑。

老马说：“这孩子不是那种矫情的人，不会是单位有什么事吧？”

没等马大宝说话，老太太就焦急地问：“你是不是又欺负她啦？你这孩子，就不能改改犟驴脾气？”

这时候的马大宝不知是见到了自家人，还是喝了妹妹端过来的一杯茶水，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把这两天家里的事好好梳理了一下，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己和黄美娟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说：“没有。这一段我们之间挺好的，前两天我们还商量打算给二宝卖个电子琴，给他报个班。”

老太太又问：“美娟上夜班你去送的吗？”

马大宝说：“没有。单位这两天特别忙，天天加班。”他就没敢提前天喝酒的事。

老马说：“老黄在怀柔还有个妹妹。也许这孩子去她姑姑家啦？”

马大宝认识黄美娟这个姑姑。结婚之前两个人曾经去过一趟怀柔，临走的时候，她姑姑悄悄地给了他们一千块钱，后来参加婚礼的时候，又当着美娟父母的面又拿出二百块钱。马大宝对她印象很深。马大宝说：“我现在就怀疑美娟去了怀柔，找她姑姑去了。”

老太太说：“这孩子也真是，也不招呼一声，把孩子一撂，拍拍屁股就走啦——美娟可不是这样的人。”

马大宝说：“您这么一说，我到想起一件事。美娟她们单位前两天发季度奖，扣了她五十块钱，心里一直不高兴，还跟她们车间主任吵了一架。我就劝她，扣就扣吧，我开支的时候多给你五十块钱，就当季度奖我发给你啦。可她跟我说，就是想不通，上班的时候，路过她们厂前面的小河，里面有人叫她。她会不会……”

老太太忙打断他，“呸，呸，说着说着嘴里就没有把门的。哪有大老爷们咒自己媳妇死的。快把你那臭嘴给我闭上！”

这个时候，天已经渐渐亮了，马大宝随便吃了两口饭，给单位的警卫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帮忙请一天假，就骑车匆匆去了丈母娘家。丈母娘家的人也是一宿没合眼，凡是家里在北京的亲戚，包括在怀柔的姑姑家打了电话，都说黄美娟没有来。姑姑听说侄女不见了，也着了急，坐上头班车往市里赶呐。

马大宝和黄亮坐在沙发上，把两家在北京的亲戚拢了拢，看看有没有遗漏的，最后的结果是除了黄美娟老家因为没有电话没有问，该找的全都去了电话。马大宝想看样子得有人去一趟河北，这是最后的希望啦。这个时候，弟弟妹妹陪着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来了，马大宝马上把弟弟叫过来，给了他一些钱，让黄亮和弟弟坐长途车去一趟河北，并嘱咐说到了以后一定打电话回来。

马大宝知道自己的父母来到丈母娘家，就算帮了大忙，就跟四位老人打了声招呼，骑车去黄美娟的单位。他突发奇想，也许美娟就在单位或者她的好朋友那里藏着不露面，就是要和单位呕呕气，吓唬吓唬她们车间主任。旧的希望破灭了，新的希望又在马大宝脑海里生成，不断地鼓励着他，像给他疲惫的心灵和身体注入新的能量。他用力踩着脚蹬子，心里在冲自己大声喊着：我他妈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马大宝从黄美娟的单位里出来，一屁股坐在河堤上，再也走不动了。这是一条从附近发电厂流出来的循环水，由于附近居民和工厂的增多，大量的污水流到里面，大老远就能闻到腥臭味。水，还是蓝色的，是那种黑蓝色，让人感到恐惧和不可测；在夏天的阳光下，也在闪着光，是那种呆滞和毫无生气的光。河边由于年久失修，花岗岩的碎石有的已经散落到水里，茂盛的水草已经把河道变得弯弯曲曲，可是从上游下来的水还是顽强地流淌着。一只蜻蜓在水面徘徊，微风吹动着水草，忽东忽西，它刚落稳，又飞起，姿势仍旧是那样的优雅和飘忽。

刚才是厂里一个副厂长和黄美娟的车间主任接待了他。告诉说美娟上夜班确实没有来，车间主任给黄美娟几个要好的朋友打了电话，都说没有见到她，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车间主任也把那天同黄美娟吵架的事跟马大宝仔细说了说。车间里规定，三个月满勤可以拿到150元的奖金，缺勤一天，扣50块钱，缺勤两天，季度奖取消。黄美娟上个季度歇了一天，自然要扣50块钱。黄美娟上进，好强，可能一时不能接受，也许出门两天散散心，过几天就好了。

马大宝看着滚滚不息流动的河水，自言自语地说：“看样子，只能报案这一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