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最近报了一个少儿绘画班，所以经常每周末不得不陪着他上课。蹲在大门口等着他画完一张涂鸦，然后进去听他讲自己所画的故事。看着他对着一堆胡乱涂抹的线条和颜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开始坚信他或许应该是亲生的。

啧啧，这多像我们的电影项目提案。你拿着精心准备的PPT，去讲述一个足以打动金主的故事，用最有诱惑力的语言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构产物灌输给对方，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讲故事。

其实我是一个不会讲故事的人。每次朋友聚会，我是一架时刻处于待机状态的机器，只有等到别人聊起电影来，才会一秒钟进入高峰瞬间，侃侃而谈地讲起我的故事，大把的时间沉溺在自我表达的情绪里，搞得所有人都尴尬无比。

所以，熟悉我的朋友经常一到我要讲故事环节，一个个憋尿上厕所的，埋单走人的，走神神游的，到最后只剩下一两个老友一边狠狠地点头，一边又爱又怜地拍拍我：兄弟，就你这故事都说不利索，咱改行干点啥都行啊，别这么想不开跟自己较劲。

我总是沉溺于那些细微的叙事褶皱里，尝试把自己感知到的一切和盘托出。你看，我就是不会讲故事的典型失败案例。为了证明我是有逻辑这种东西的，还专门去做了大脑测验，事后证明逻辑这种东西基本与我绝缘。虽然如此，我反倒发觉我的记忆存储方式是图像式的，比如背单词Mouse，脑海对应的不是老鼠，鼠标，而是一只老鼠的影像。至今依然区分东南西北的逻辑是，一个是唐僧取经的方向，一个是面朝大海的方向，一个是极寒北极熊的冰雪领地，一个是赤道热带雨林。你看，我还是有逻辑的。

https://wx3/large/6210d3aaly1fnvb37ihv1j20tf0h8hdt.jpg

​

其实讲故事是每个人天生的能力。当我们的老祖宗还在山顶洞里浑浑噩噩，已经可以通过描述一个围猎野兽的故事来打动所有人跟他协作，最懂得讲故事的人做了部落首领，每天用讲故事来激励大家努力干活，满足自己不劳而获的口腹之欲。

那些会讲故事的天才，总会懂得用一句话概括你的故事，美其名故事核。一个故事梗概必须控制在三到五分钟讲完。理由是老板们总是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听你叨逼叨太久，一起进电梯从一层到十五层的时间你必须把故事说清楚，而且要足够有诱惑力。

我也曾试着这样做过。那年在戛纳的一个小厅里路演，在队友的帮助下原本倒背如流的故事梗概，在我登台的那一瞬间眼睁睁看着飞走了，就像断线的气球。

我一个人站在台上，忘记了我是讲故事的人。

渐渐，我开始接受自己是一个没有逻辑的人。逻辑这种东西你很难证实，就像你走在大街上问别人你有逻辑吗，往往收获的是一个耳光或者白眼，就好像你问的是你有没有性生活一样。

后来日子久了，我发觉身边大多数人也是没有逻辑的，比如你小时候明明很喜欢一个姑娘，却天天上课揪她小辫子；你明明热心地扶老奶奶过马路，却成了作恶的罪人；你明明要讲爱和真善美，却满口脏话满屏低俗；你明明是一个艺术家，却要伪装成市侩的小流氓，仿佛不这样，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我不是说我，像我这种拍个片连盗版下载都没有的，连地下艺术家都不算，最多算艺术家雏形，将始终并长期处于艺术家初期阶段，走缺乏脑回路的路线一百年不动摇。

https://wx4/large/6210d3aaly1fnvb4pkn46j20m80et0uc.jpg

​这几年埋头改剧本，很多时候都在不断弥补脑回路里欠缺的逻辑，开始关注叙事所带来的互动，发觉原来讲故事不是自言自语，不是喋喋不休，不是沉溺情绪，而是下钩子，伏笔，铺陈，勾连，呼应，抖包袱，解包袱，一系列精彩的动作如同木偶师，一步一步牵引着所有人的神经，一直到最后一刻。

可是，当我学会了讲故事，平日里变得愈加无聊透顶。如果说自己以前是待机状态的话，基本上如今直接进入死机状态。后来有朋友忍不住问，何子你最近一不讲故事，总觉得这顿饭没吃完似的。

我没告诉他，讲故事太耗费精气神了，我才不想费上多吃几个馒头的力气，做这种没任何好处的事呢，虽然我缺乏逻辑，但我不缺脑子。

https://wx4/large/6210d3aaly1fnvb1jyhofj21kw0ms785.jpg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