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风民俗】扬州出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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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以出“美人”著称于史
自古道,“扬州出美人”。这是流传中国千百年、老少咸知的一句民众俚语。可是,在这句俚语里,蕴藏着极其丰富和复杂的社会历史内容,许多人就不大知晓了。许多人没有想到,在“扬州出美人”这一社会现象的背后,满含着江北贫苦人民的血和泪,充溢着专制社会行将没落与崩溃的呼号之声……
扬州是中国历史上一座着名的古城与经济文化重镇,雄踞江淮之间,号称“淮左名都”,在漫长的历史上,一直以工商发达、风景秀丽、文采风流、繁华昌盛着称于世。唐、宋间就已经称“扬一益二”,其意思是“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也”。(宋·洪迈:《容斋随笔》)到元、明直至清朝嘉庆、道光之前,扬州的繁华有增无减。提起扬州,人们就会想起无数令扬州人感到自豪的诗句: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唐)李白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奈是扬州。(唐)徐凝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唐)张佑
豪华自古让扬州,一水横隔即异乡。(明)王世贞
人生只爱扬州住,夹岸垂杨春气熏。(清)黄慎
北部清溪一带流,红楼风物眼中秋,绿扬城郭是扬州。(清)王士禛
……
然而,这些只是扬州的一个方面。
历史上的扬州,除了风景之秀丽、工商之繁华、交通之发达、诗文之盛、歌咏之美、饮食之精外,还有一多——粉黛之多。“维扬自古多佳丽”,“扬州出美人”。自小生长在扬州的近代文学家朱自清教授在《说扬州》一文中说:“许多人一提到扬州,便想到那是‘出女人’的地方。”且不说隋代的风流皇帝隋炀帝以看琼花为名,不远千里,特地从洛阳赶到扬州来寻访美人,“紫泉宫殿硝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就是从唐以来无数文人墨客的秾词丽句中也可见一斑: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唐)张佑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唐)王建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唐)杜牧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唐)杜牧
东南繁华扬州起,水陆物力盛罗绮。(清)孔尚任
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清)郑板桥
……
“扬州美人”,系指姨太太与妓女
“扬州出美人”。美人者,美丽的女人也。
然而,中国之大,为何独有扬州多出美妇人,而且世代相传、连绵不断呢?明人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里就指出:“世间粉黛,那有阀阅?扬州殊色本少……”朱自清在《说扬州》中也说:“我长到这么大,从来不曾在街上见过一个出色的女人。”
那么,扬州为何能以“出美人”着称呢?朱自清对此说了一段话揭示了它的内容与本质。他说扬州——
从前所谓“出女人”,实在指姨太太与妓女而言,那个“出”字,就和出羊毛、出苹果的“出”字一样。(《说扬州》)
原来如此!把扬州一带贫苦人家的女孩当成羊毛、苹果一类的商品出卖,使她们充当姨太太、妓女一类的玩物,以满足那些有权、有势、有钱的达官贵人、富商大贾、老爷少爷们的情欲需要,并让经营者获得巨利。这就是“扬州出美人”的全部真实含义。
这被卖作姨太太、妓女的扬州美人,在扬州还有个特殊的称呼——“瘦马”。清代学者赵翼在所着《陔馀丛考》中说:“扬州人养处女卖人作妾,俗谓之‘养瘦马’。”另一位清代人章大来在他的《后甲集》中说:“扬州人多买贫家小女子,教以笔札歌舞,长即卖为婢妾,多至千金,名曰‘瘦马’。”
社会原因:扬州,地处苏北洪水走廊
扬州之所以多出“美人”,有复杂的社会历史原因。
打开地图,我们就可以看到,扬州城正坐落在江苏北部与安徽北部的交界处,长江与淮河的汇合点。这里地当南北要冲,战祸连年。尤其是江淮大地自宋以来,一直处于黄河、淮河和长江的下游,三水汇流,河湖棋布,俗称洪水走廊,连年灾荒不断。扬州西北的洪泽湖,拦堵黄、淮上游的洪水,面积越来越大,湖面越来越高,明清两代在湖东筑高堰大堤,屏蔽运河及里下河广大地区。每当夏秋,洪水涨满洪泽湖,入江宣泄不及,官府为保运河漕运、保扬州城,往往下令开放高堰大堤上的仁、义、礼、智、信五坝以分水势。洪水立即倾注里下河,一夜之间淹没苏北数千里广大地区,地面水深数丈,房屋倒塌,人为鱼鳖,哀号呼救之声惊天动地……
明代以前的历史不谈。仅看入清以后,苏北地区如下的洪水记载不绝于书:
康熙六年(1667年),河决桃源(今泗阳),“沿河州县,悉受水患……水势尽注洪泽湖,高邮水高几二丈,城门堵塞,乡民溺毙数万。”(《清史稿·河渠志》)
康熙九年(1670年),黄、淮并溢,高堰决口,“以数千里奔悍之水,攻一线孤高之堤,值西风鼓浪,一泻万顷,而江(都)、高(邮)、宝(应)、泰(州)以东无田地,兴化以北无城郭室庐”。(《清史稿·河渠志》)
康熙帝后来大力整顿黄、淮,水患一度有所减轻。但到乾隆年间,由于吏治败坏,水道多年失修,水患复又加剧。据黄鸿寿《清史纪事本末》所说:“南河岁费五六百万金,然实用之工程者,什不及一,余悉以供官吏之挥霍。……骄奢淫逸,一至于此,而于工程方略,无讲求之者。”以乾隆十八年(1753年)为例,这年夏,风雨大作,黄淮盛涨,高堰危急,官府开放五坝。时人张学仁以血泪书写了开坝后水淹苏北的凄惨景象:
五坝仓皇一夜开,横流决向下河去。
下河居民十万家,梦中风雨声奔注。
田庐畜牧尽漂流,携家齐上扬州诉。(《流民叹》)
到了嘉庆、道光年间,由于外患内忧,清王朝急剧衰败。苏北地区天灾人祸更加严重。道光十三年(1833年),正担任江苏巡抚的林则徐在苏北赈灾期间,在写给友人的一封信中,心情沉重地谈到了苏北的灾情与人民的困苦:
江北连年水灾,更不可问。……高邮四坝,无岁不开,下河七州县,无岁而不鱼鳖。黠者告荒包赈,健者逃荒横索,皆虎狼也。惟老病之人则以沟壑为归日耳。……其地处处如是,岁岁如是。
面对苏北地区的严重灾情,以“能员”着称的林则徐也感到束手无策,发出了“智勇俱困,为之奈何”的慨叹。
道光以后,晚清数十年间,苏北水灾更加频繁。据有关史料,仅在光绪六年(1880年)到光绪十六年(1890年),江苏每年遭灾平均达61个州县。
灾民卖女,为“扬州美人”提供了不绝的“货源”
苏北灾民们在陷入绝境后,为了寻找一线生机,惟有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被卖掉的男孩为奴、为仆;而被卖掉的女孩则为婢,稍有姿色者为妾、为娼。——这就为“扬州出美人”提供了大量的“货源”。
在扬州的市场上,苏北灾民是怎样卖子女的呢?《鬻女叹》一诗写道:
夫担男,妇负女,乞食广陵泪如雨。
……
亦知冻饿难久活,会须旦暮埋蓬蒿。
一女方六龄,一儿未离乳。
抱中不忍死前抛,卖女求易升斗黍。
儿呱呱,女喤喤,蹙额呼天天苍苍。
母禁女号捉女臂,女不肯前母挥涕。
……
这是道光、咸丰年间在江苏任知县的谢元淮亲目所见的扬州城内的卖人情景。而有些地方,灾民们在卖女孩子时,为触目起见,还在女孩子头上插草作为草标。蒋世焕的《插草吟》写道:
月凄凄,风袅袅,大妇小姑头插草。
街南巷北行人多,呼天但乞生离早。
剜肉可医,骨断难治,
耶娘夫妻挥手别,眼中无血身存皮。
这些是市场上买卖女孩的情景。更有甚者,扬州城内还有许多人口贩子,竟雇船深入穷乡僻壤,大批收买女孩。嘉庆时兴化诗人顾仙根在《买人船》中记述了这一情景:
荒岁市不通,来有买人船。船不上码头,常泊野水边。买女不买男,口不惜多钱。……岂无许嫁者,亦已及笄年。至爱岂能割,好语为缠绵。
另一位诗人邹在衡在从扬州到两淮的途中,就见到人贩子用绳子捆绑强买女孩的一幕:
捆起来,捆起来!论贯青蚨赁女孩。
雏莺年尽十三四,大艑载自盐城回……
这就告诉我们,所谓“扬州美人”的最初来源,并不限于扬州一隅,而是包括广大的苏北乃至整个江淮地区。近代着名作家包天笑在《钏影楼回忆录》中就指出:“苏北历岁以来,都是荒歉,而扬州夙称繁盛,于是像盐城各县的苦女孩子,从小就卖出来,送入娼门为妓。古人咏扬州有句云:‘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当种田。’实在这都不是扬州本地人,但是他们总称之为扬帮。”
苏北灾民们卖女所得能有几何呢?实在可怜得很。有诗为证:
富家卖米贵如珠,贫家鬻女贱如土,米价日增女价贱,鬻女救得几时苦?道逢债主急索钱,归来依旧空腰缠……(岳鸿振:《鬻女谣》)
转眼间人去财也尽,新的苦难迫使灾民们仍得将他们剩下的女孩一个接一个卖出。如此循环,以至无穷。——“扬州美人”的“货源”也就源源不绝了。
灾民之女,是怎样变成“扬州美人”的?
刚从灾民们手里买来的女孩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不通歌舞,更不懂上层社会所要求的种种礼节,因而不能成为“扬州美人”而高价转卖。
买来的女孩必须经历一个调理教养的过程。于是,扬州城内便形成了一种专门职业,形成了一个数以万计的专以“蓄养女娃”为业的寄生阶层。他(她)们趁着荒年灾月,用极低的价钱将灾民的女孩子买来,少则数人,“多者或至数十人”。他(她)们视作奇货可居,对这些女孩子很下了一些工夫与本钱:
首先施之以严格的思想道德礼仪的教育——“自幼演习进退坐立之节,即应对步,亦有次第。且教以自安卑贱,曲事主母”,(沈德符:《野获编》)将这些本来野性未脱的穷苦女孩子改造成为三从四德、驯服听话、奴性十足的典范,安于和乐于做富人们的玩物,以赢得主人、主母的安心与欢心。“以故,大家妒妇亦有严于他方,宽于扬产者。士人亦安之。”(沈德符:《野获编》)
同时又在形貌和技艺上对她们进行训教——“束足布指,涂妆绾髻,节其食欲,以视其肥瘠,教之歌舞弦索之类,以昂其身价。”(徐珂:《清稗类抄》)使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都长成为形体苗条(扬州人俗称“瘦马”)、能歌善舞、甚至懂得琴棋书画的高等玩物。
这样严格的管理和别具一格的调理教养训练,在当时的中国确实是不多见的。而经过如此调教训练出来的“扬州美人”,果然赢得了整个中国的官僚、财主、富商们的赞赏与喝彩,名声大噪,经久不断。从而,“扬州出美人”之声不胫而走,传遍海内。明万历年间的一位进士王士性,似乎是代表整个封建社会上层,对“扬州出美人”作了这样概括性的总结与“高度的评价”:
天下不少美妇人,而必于广陵者,其保姆教训,严闺门,习礼法,上者善琴棋歌咏,最上者书画,次者亦刺绣女工。至于趋侍嫡长,退让侪辈,极其进退浅深,不失常度,不致憨戆起争,费男子心神,故纳侍者类于广陵觅之。(《广陵绎》)
“扬州美人”进入市场高价出卖
“扬州美人”成了受到上层社会广泛欢迎与赞赏的商品,而扬州的经济繁华与交通便利又为“扬州美人”们提供了大量的买主。
一是扬州本地的官僚、地主与妓院的老板,尤其是那些财大气粗的两淮盐商,“衣物屋宇,穷极华靡,饮食器具,但求工巧,俳优妓乐,恒舞酣歌,宴会嬉游,殆无虚日,金钱珠贝,视为泥沙……”(《清朝文献通考》卷28)“扬州美人”自然是他们最先猎取的对象。
二是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与富豪公子们,“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有的是访青楼,逛妓院,寻花问柳,挟着“扬州美人”吃“花酒”,游瘦西湖,做“扬州梦”;而更多的则是来买小纳妾,购置姨太太,“鼓吹花舆而出邗关者,日夜不绝”。(沈德符:《野获编》)
“扬州美人”是怎样在市场上买卖成交的呢?
买卖“扬州美人”是扬州城内的又一种人口市场。它是与当年买卖穷苦女孩子有许多不同的、显得复杂与高雅一些的市场:卖主不再是穷苦灾民,而是那些饲养调教“美人”的经营者;买主也变成达官贵人与富豪公子们了;在买主与卖主的中间还须有一种介绍人——牙婆驵侩或媒人。据史料记载,一旦全国各地的那些富人或富人的代表到达了扬州,马上扬州城里的那些“牙婆驵侩,咸集于门,如蝇附膻,撩扑不去,黎明即促之出门。媒人先到者,先挟之去,其余尾随其后,接踵伺之”。(张岱:《陶庵梦忆》)经过这些媒人的引带与介绍,买卖双方见面,就对出示的“扬州美人”进行看物、议价、做交易了。
明末清初的文学家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对“扬州美人”的看物、议价、做交易情形作了生动的描述:
至瘦马家,坐定,进茶。牙婆扶瘦马出,曰:“姑娘拜客!”——下拜。曰:“姑娘往上走走!”曰:“姑娘转身!”——转身向明立,面出。曰:“姑娘借手瞧瞧!”——尽褫其袂,手出,臂出,肤亦出。曰:“姑娘睄相公!”——转眼偷觑,眼出。曰:“姑娘几岁了?”——曰几岁,声出。曰:“姑娘再走走!”——以手拉其裙,趾出。然看趾有法:凡出门裙幅先响者,必大;高系其裙,人未出而趾先出者,必小。曰:“姑娘请回!”一人进,一人又出。看一家必五六人,咸如之。看中者用簪或钗插其髻,曰“插带”。看不中,出钱数百丈,赏牙婆,或赏其家侍婢,又去看。牙婆倦,又有数家牙婆踵伺之。一日,二日,至四五日不倦,亦不尽……
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牲口市场么?所谓“扬州美人”成了胆战心惊、默默无言、听人摆布、唯命是从的牲口,成了按质论价的商品,被买主、卖主、中介人们评头、评足、听声、听音、看走、看动。她们的面、手、臂、肤、眼、声、趾等等,都要被一一加以考察与评判。她们的人格受到侮辱,灵魂受到践踏。她们的人生与命运则全被别人操纵。
在这场买卖中获利的是那些“蓄养女娃”的吸血寄生者们。“插带后,本家出一红单,上写彩缎若干、金花若干、财礼若干、布匹若干,用笔蘸墨,送客点阅”。若买方卖方讨价还价成功,一场无耻的买卖便拍板成交了。
然而,“扬州美人”们却在买主与卖主的欢笑声中,走向了更加苦难的深渊。
“扬州美人”的几种归宿
“扬州美人”被卖出后的归宿大致是:或为婢,或为妾,或为娼。清末扬州着名学者刘师培在《论女子劳动问题》一文中,谈到当时扬州贫苦妇女的出路时,写道:“现今女子之陷于困厄者,共分为四类:最下则为娼妓,稍进者则为妾御,又稍进者则为婢仆(此指鬻身者言),进而益上则为雇婢及工女。”这是符合历史的实际情况的。
“扬州美人”被出卖后沦为婢仆的,其痛苦自不待言。刘师培形容她们“所罹之苦,罄竹难书。生杀之权,操于主妇之手,或施鞭棰,或施炮烙,或以利器刺其肤,或以沃汤濯其体,欲去不能,祈死无策,死于非刑者有之,死于自杀者有之,死于夭亡疾疫者更不可胜计。自是以外,则服役之勤,与南美黑奴无异”。这不是一幅血淋淋的女奴图么?
“扬州美人”中被出卖后沦为妾侍,即姨太太、小老婆的,为数亦不少。蒋世焕《插草吟》写道:“君不见官府连朝宴僚属,千金新置人如玉。”这些成为姨太太的“扬州美人”的命运也颇为凄惨,刘师培在《论女子劳动问题》说:“鬻身以后,或受制于嫡妻,或因无子见疏。男子既殁,虽当妙年,亦终身不再嫁,所罹之苦,非笔舌能罄。”苏北民谣说:“宁做天上鸟,不做地上小。”这是概括了无数沦为姨太太的“扬州美人”们的辛酸血泪而得出的人生总结。《红楼梦》中香菱和尤二姐的痛苦身世与悲惨结局,就是这类为妾侍者的艺术典型。
“扬州美人”中被卖出后沦为娼妓的,则为数更多。当时中国各重要城市如扬州、南京、上海甚至北京的妓院中,相当多的妓女都来源于“扬州美人”,以至形成了人数众多的“扬帮”。清末民初,着名作家包天笑曾和友人冶游南京秦淮妓院。他在《钏影楼回忆录》中写道:“秦淮的妓女,十之八九为扬州一带的人,他们称之为扬帮,与苏州、上海的妓女,称之为苏帮的,实为东南妓女中的两大势力。”包天笑在秦淮妓院中,看到这些扬帮妓女,“她们所用的什么小四子、小五子以至小七子,甚至小鸭子,像这种庸俗的名字多得很”。从这些充满苏北里下河情趣的人名,很容易就可断定这些妓女都是所谓的“扬州美人”。
达官贵人
沦为青楼妓女的“扬州美人”,生活最为不幸。她们被逼迫着,每天掩藏着哭泣的灵魂,强作欢笑,出卖肉体,任老爷少爷富豪财主们蹂躏,而且常常受到鸨儿的鞭笞之苦。刘师培在《论女子劳动问题》一文中,说她们“不独贻辱身之羞已也,鞭笞之苦,与婢仆不殊”。清末作家李伯元的《南亭笔记》,记载了淮军大将郭松龄在扬州玩弄与侮辱妓女的一则掌故:
郭尝宴客于厅事间,遍贴氍毹,集诸妓裸其上体,着红诃子,两仆舁栲栳,中盛洋钱,倾之于地,令诸妓争夺,以为笑乐,计一夜共用二十七万,其骇人听闻有如此者。
权势者们这种骇人听闻的淫乐,乃是建立在“扬州美人”们被侮辱与被损害上面的。如果这些“扬州美人”对达官贵人们伺候稍有一点不顺心,那些达官贵人便立即翻脸,毫无人性地对这些没有任何抵抗力的“扬州美人”们横加摧残。《南亭笔记》还记载了另一件更为令人发指的史实:晚清盘踞扬州、滁县一带多年的悍将恶霸李昭寿,曾这样残暴冷酷地对待一位他所曾眷恋的“扬州美人”:
李寓维扬日,眷一姬名某,缠头之费不知凡几。姬抱恙,李招之不应,怒。明日大会平山堂,宾从如云,招姬来,命其席地坐两三乞人后。……强姬理弦索,度杂曲,以为欢。姬面颊如火,额汗涔涔而下,罢饮后踉跄去,入夜投缳而死矣。
一位年轻的“扬州美人”就这样被官僚军阀的血盆大口吞噬了。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啊!
这些是“扬州名妓”的悲惨结局。而那些人数众多的普通扬州妓女,其命运更是苦不堪言。每天夜晚,她们出没在茶楼酒馆的灯影里,卖笑拉客。若是这晚拉不到客呢!《陶庵梦忆》写道:
沉沉二漏,灯烛将尽,茶馆里魆无人声。茶博士不好请出,惟作哈欠。而诸妓醵钱向茶博士买烛寸许,以待迟客;或发娇声唱《劈破玉》等小调;或自相谑浪嬉笑,故作热闹以乱时候。然笑声哑语中,渐带凄楚。夜分不得不去,悄然暗摸如鬼,见老鸨,受饿,受笞,俱不知矣。
读至此,我们能不为这些可怜的“扬州美人”一掬同情之泪么?
另一恶果:造成苏北大量男性无妻
苏北大量贫穷妇女被迫沦为娼、妾、奴婢的又一严重恶果,是造成了这一地区人口结构男女比例的失调,造成了大量男性无妻无家的鳏居之苦,甚至在许多地方出现了“一女配数男”、“兄弟共妻”的可悲现象。
扬州学者刘师培在考察了大量“扬州美人”的悲惨经历和结局后,在《论女子劳动问题》一文中,进而指出:
江淮之间,女子非必众多也,而东南各大埠为娼妓者,半属淮扬之人,即富民之购妾者,亦恒娶女于扬州。故盐城、兴化、高邮诸境,下级之民,恒以一女配数男,或兄弟共妻;而扬州诸农民,若生子过蕃,往往惟长子有妻,次子以下或终身不娶。
刘师培最后对这一不合理现象愤慨地说:
一夫多妻之国,必有一妻多夫之制,且兼有无妻之人。而无妻之人,必为贫民。夫同一人类,此也有纵淫之乐,彼也罹鳏居之苦,因贫富之不同,而生苦乐之区别。是则富人之恶,非惟污贫民之女也,且不啻潜夺贫民之妻。
“广陵胭脂气熏天,恼得天花欲妒妍。”在扬州城“珠帘十里”、“高楼红袖”的背后,在官宦、富绅老爷、少爷的欢笑声中,我们不也可以听到贫苦百姓的嘤嘤哭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