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徒 / 奥丁般虚伪 著 ]

　　佩姬出神地看着这寻常的一幕，小姑娘像只小动物，抱着父亲的脖子，轻轻咬了一小口，又把蒸糕递到他的嘴边，“你也吃。”

　　“乖女儿，爸爸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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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

　　大概是我读高中的时候，父亲兴致勃勃地带我去看一个《红楼梦微缩石雕展》，在闸北区工人俱乐部。

　　父亲的意思是该出去逛逛，关键又是免费展览，关键我们都骑自行车去，关键这个蛮好看的。我记忆里如此的父亲其实不多的，我当时自然是父命难违。父亲还说了一句：看完展览带你去南汇路的美食街（那条路离父亲的厂很近，父亲说吃的品种蛮多的）

　　我很难说完全是因为最后一句话也兴致勃勃起来。因为以父亲的出手，我没有觉得能吃到什么。

　　展览不错，但说的自然不是展览，也不是马上开始美食街。

　　那时候我们的自行车是就近停在俱乐部门口的，出来之后发觉自行车不见了。如果只是我们的车不见，自然会以为被偷云云。其实是该处白线画出，属于不得停放范围。也许我们停车的时候，乱停的车已经将白线盖满。也许父亲停车的时候，觉得罪不罚众，觉得也许只是虚张声势。

　　于是去了集中停放违章停放车辆的一个地方。和我们一起取车的是一个女士，她拿了一张闸北区市政府某人的条子，然后匆匆忙忙带车走了。父亲自然走上去想去通融，管理人甲很爽气：你只要也有办法去市政府拿个条子，我就让你走。管理人乙比较和气，近乎语重心长地说：你也看上去一把年纪了，孩子（指我）也这么高这么大了，怎么一点都没有知识呢，还戴着眼镜。以后知道了哇，地上画着白线的不能停车。父亲大概以为一番语重心长就过去了。然后那个和蔼的人说：今天就算了吧。父亲微微挺起了胸膛。那个人继续说：一个人20，你们两个人40元。

　　父亲微微愣了一下：能不能只算一个人。管理人甲气势汹汹地说：你儿子不是人吗，还是你自己不算人呢？

　　父亲付钱取车走人。

　　我应该说当时挺尴尬以及幸灾乐祸：你不是挺能的吧，你就是个废物，你不只能忍气吞声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吗？你有种和对方打啊，你有种不交钱啊。

　　我想说这都是我此刻的想法，当时我没有。因为父亲一脸铁青，我只觉得南汇美食街一定是泡汤了，父亲一定会寻衅滋事把火迁怒在我头上。

　　万万没有想到。

　　父亲之后还是带我去了美食街， 我吃了三四块炸猪排，一笼小笼，一个麻球……大概总计远远超过四十元的小吃。以那种消费指数，我消化了很多事物。我当然不是在回忆自己的食肠宽大。

　　我是想，那个下午父亲算是失去理智般的一掷千金。

　　当然，在有钱人眼里，所有的损失都那么不值一提。（不想扯什么当时四十元也不少了之类的）

　　我强调一下，我并不觉得乱停车这个事情不违规，就此被罚款，被奚落不算恶贯满盈也是一句活该。事实上，我也一直觉得父亲是活该，一直上，我一直觉得父亲的不幸，一生的郁郁寡欢是活该，是他咎由自取。这样想，似乎我就在彼岸，类似文革，我和父亲，我和愚蠢的父亲划清了界限，重新做人。

　　现在，我已经到了父亲当年的年纪，我却只想到了父亲在那个下午是多么自责和悲哀。

　　他的确为自己的无能付出了代价，我并不是想说不要再雪上加霜，不要在火上浇油，撇开这种无用的情调，我想到的是，即便是亲如父子，我又何尝去真正体会他的心情，真正说一句：不要难过。

　　指责是轻而易举的，指责是理所当然的，但这些指责，如果是一句安慰：没事的。那该多好。

　　自然也许就此没有痛改前非，两世为人，自然，凭什么要痛改前非呢，扯淡。

　　年纪越大，越理解父亲的不甘心，越理解父亲的不快，越理解《背影》里那一句“我心里暗笑他的迂；”

　　我写这些，也不是为了忏悔云云，父亲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我只是在想，无论父亲出于什么动机（嘲笑我胡思乱想的人我只能嗤之以鼻，要我自曝家丑举出n多父亲消费的例子吗），那个下午我吃得蛮开心的。

　　父亲那个下午该是刻骨铭心的郁闷，我却是确实吃得很开心的。

　　两个人，有一个开心大抵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