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中文本《柏拉图全集》中的第十一篇对话。参与对话的有五个人，即卡利克勒Callicles、苏格拉底Socrates、凯勒丰Chaerephon、高尔吉亚Gorgias、波卢斯Polus，地点在卡利克勒家中。其中有一位是高尔吉亚，在古希腊的哲学史上确实有一个叫高尔吉亚的哲学家，这里的高尔吉亚就是托名这位哲学家高尔吉亚。

高尔吉亚（Gorgias，约公元前483—前375）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哲学家和修辞学家，著名的智者。他是西西里岛雷昂底恩城人。早年随恩培多克勒学习修辞、论辩、自然哲学和医学。公元前427年为请求联合反对叙拉古而出使雅典，晚年在特萨里亚的拉里萨居住。按简历看，此人寿命极长，且比苏格拉底大十多岁。当然在《柏拉图全集》中连苏格拉底也是托名的，更何况别人。苏格拉底就是相当于中国古书中，如《内经》中的黄帝、《庄子》中的众多高人都是托名者一样。所以这里完全可能是柏拉图根据对话的内容而假设的，这里需要一位智者，那么就拉个“高尔吉亚”来辛苦一下吧。

这篇对话交谈对象来说可以分为前后两大部分，前一半是苏格拉底与高尔吉亚及高尔吉亚的学生波卢斯的对话，后一部分是苏格拉底与卡利克勒的对话，虽然全篇分成了这样的两大部分，但内容还是相通的。本篇中最早出场的是卡利克勒和苏格拉底，说到苏格拉底为什么会迟到，就说起了他的朋友凯勒丰，因为他们两在市场上闲逛得太久了，以致错过了这里高尔吉亚的一场精彩纷呈的表演。这里说的凯勒丰应当就是在《申辩篇》中提到的因为他向德尔斐神庙问了有没有比苏格拉底更聪明的人，从而为苏格拉底带来了麻烦的这位朋友。

正当几位朋友见面在说起高尔吉亚的表演，以及如何能与他见面，并商量如何向他提问时，高尔吉亚却来了。

一开始高尔吉亚就很傲慢地说，任何人都可以向我提问，两年来还没有人提出过新问题，他的学生波卢斯也说，这些问题他也可以回答，并不一定要老师出马的。这里已经出场过的几位智者，希庇亚、伊安、高尔吉亚都是生性傲慢的人，大概这就是柏拉图理解的智者的特征。

凯勒丰的问题是从应当如何称呼高尔吉亚开始的，如果对医生就称为医生，对画家就称为画家，那么高尔吉亚的技艺是什么，我们应当如何称呼他。波卢斯认为，人类有许多技艺，是人们凭着经验发明出来的，经验指引着我们走上技艺之路，而缺乏经验就只能在偶然性的道路上摸索。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分有这些不同的技艺，最优秀的人追随最优秀的技艺。高尔吉亚是一名最优秀的人，他分有最高尚的技艺。

对于波卢斯的回答，苏格拉底认为，他并没有在回答凯勒丰所提的问题。从刚才波卢斯所说的话中可以看出他显然更擅长修辞而不擅长对话。那么高尔吉亚究竟是什么技艺呢，波卢斯强辩说，这是一门最高尚的技艺。对此高尔吉亚只能自己来回答，他的技艺是修辞学的技艺。所以大家应当称他为修辞学家，是一名优秀的修辞学家。作为职业，高尔吉亚还能使其他人成为修辞学家。

苏格拉底建议他与高尔吉亚用一问一答的方式谈话，高尔吉亚也同意了，并且认为没有人能比他更加简短地回答了，所以整个前半部分都是简短的对话。

对话就从高尔吉亚是一名修辞技艺的行家，也能使别人成为修辞学家开始，首先讨论的是修辞学的范围是什么？正如纺织必定与做衣服有关、音乐必定与创作乐曲有关，那么有关修辞学这门知识的范围是什么？

首先，高尔吉亚确定修辞学的范围是话语。但认为并不是那些说给病人听的用什么样的治疗能使他们恢复健康的话语，由于排除了“话语”中的一部分，可见修辞学并不涉及各种话语。

其次，两人同意修辞学使人能够说话，也能使人思考他们讨论的问题。那么医学知识不是也能使人思考和谈论他们的病人，所以医学似乎也和话语有关，它是关于疾病的话语，同理，体育则是那些叙述体能好坏状况的话语，那么其他技艺也是这样，每一门技艺都与话语有关，这些话语都涉及技艺的主题。这样苏格拉底就把话引到了，既然你把关于话语的技艺称作修辞学而且其他技艺都与话语有关，那么为什么不把它们都称作“修辞学”呢？高尔吉亚认为，因为所有其他技艺的知识一般说来涉及的是身体的技艺和相应的活动，而修辞学处理的不是这些体力活动，而是所有那些以话语为中介来完成的活动。因此我宣称修辞学的技艺和话语相关。高尔吉亚认为其他技艺都是身体的活动，修辞学则不是体力活动，从而引出了下文。

第三，苏格拉底认为，技艺可以分成两类，你说与修辞学无关的技艺主要是由行动构成的，而几乎不需要言语；有些技艺实际上并不需要言语，而仅凭行动就可发挥其功能，例如绘画、雕刻，以及其他许多技艺。但也有些技艺确实要完全通过言语来起作用，实际上不需要或几乎不需要行动。举例来说，算术、计算、几何、跳棋游戏，以及其他技艺，其中有些技艺涉及的言语和行动一样多，有些技艺涉及的言语多于行动，它们的整个成就和影响一般说来可以归结为言语的作用。我相信，被你确定为与修辞学相关的主要是这类技艺。

第四，所以使用语言的技艺其实并不止一门，所以苏格拉底要求高尔吉亚作出更加完整的回答，这门通过言语来产生影响的被称作修辞学的技艺的范围是什么。就好比数学是一门通过语言来产生影响的技艺。它的范围是奇数与偶数。进一步说，计算也是一门通过语言来产生影响的技艺，计算与算术最相似，因为计算的范围与算术是一样的，也是偶数与奇数，但是计算与算术的不同之处在于算术要考察奇数和偶数与其自身的关系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对于天文学，也完全是通过话语来产生它的影响的，关于日月星辰的运动，以及它们的相对速度。那么修辞学是完全通过话语来获得和实现其全部功能的技艺之一，那么把它的范围及修辞学使用的话语的主题，这时高尔吉亚回答说，是人类最伟大、最高尚的事物

第五，高尔吉亚说修辞学是人类最伟大、最高尚的事物，对此苏格拉底认为有一首当时的流行歌曲唱道：什么是幸福：第一位是健康，第二位是美丽，第三位是诚实地获取财富。假定创作这首歌的作者所赞扬的那些幸福的人突然出现了，他们是医生、教练和商人。

医生首先会说：“苏格拉底，高尔吉亚在骗你。不是他的技艺，而是我的技艺，才与人类最伟大的幸福相关。因为，健康！还能有什么幸福比健康更伟大呢？”

那位教练会说：“如果高尔吉亚能够向你展示比我产生的幸福更加伟大的幸福，那么我也会感到惊讶。作为教练，我的任务是使人身体强壮和健美。”

那名商人也会说：“请你考虑，苏格拉底，你相信在高尔吉亚的口袋里或其他人的口袋里，有比富裕更大的幸福吗？”

第六，苏格拉底说，我们会对他说，你把富裕断定为人的最大幸福吗？然而高尔吉亚在这里坚持他的技艺比你的技艺带来的好处更大。那么这位商人肯定会说让高尔吉亚告诉我们吧，这种好处是什么？那么假定这些人和我向你提出这个问题，请回答什么是你宣称并且也能产生出来的人类最伟大的幸福。

第七，高尔吉亚说，那的确是某种最伟大的幸福，因为它给全人类带来自由，也给每个人带来控制他自己国家的其他人的自由。就是用你的话语去说服法庭上的法官、议事会的议员、公民大会的民众或其他任何公民集团。拥有这种力量，你可以造就医生，你可以使教练成为你的奴隶，使你的商人不为自己挣钱，而为他人挣钱，因为你能对众人谈话，可以说服他们。

看来这就是高尔吉亚心目中作为一门技艺的修辞学了，他断定修辞学是说服的创造者，它所有的活动都与此相关，这就是修辞学的全部与本质。修辞学在听众的灵魂中产生说服，谁还能说出修辞学比这更加广泛的范围吗。高尔吉亚认为说服正是修辞学的全部与本质。

第八，既然修辞学的全部和本质是说服，那么接着就会产生：什么是修辞学产生的说服，它处理什么样的主题，由修辞学产生的信服到底是什么意思，它的领域是什么。苏格拉底举了个例子，如果我问你宙克西是一位什么样的画家，而你回答说他是一位画生物的画家，那么我会进一步问哪一种生物，在哪里可以找到这种生物，可以这样问的原因在于还有其他画家，他们画的是其他主题，而如果宙克西是惟一的画家，你的回答就是一个很好的回答。同理，再来说修辞学。你认为只有修辞学产生说服，但是其他技艺，当一个人教某个技艺时，他也是在那里进行说服，算术和算术家教我们，他们是在教数的性质，因此他同样是在说服我们，那么算术也是说服的创造者，我们也能证明刚才提到的其他技艺也都是说服的创造者，那么修辞学并非惟一的说服的创造者。既然除了修辞学之外，其他技艺也产生这样的结果，我们作进一步提问就是公正的，修辞学这门技艺是什么样的说服，它的领域是什么？高尔吉亚认为，修辞学是一种在法庭或其他集会中使用的说服，涉及正确与错误的问题。不过对这样的回答，苏格拉底表示怀疑。

这一部分内容就是为修辞学下一个定义的问题，在柏拉图当时，这个问题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这是一个逻辑问题。智者，如高尔吉亚，就是运用当时逻辑的观念已经形成，逻辑的规则还没有定型的时候，以捉人们说话中的漏洞而出名的。苏格拉底其实也是精通此道的，在柏拉图的对话中他不仅与智者高尔吉亚有交往，还与希庇亚、普罗泰戈拉等知名的智者有交往，通过他们之间的辩论为形式逻辑的定型作出了贡献。

就以这里的诘难来说，就是运用了不同的事物存在中的相互关系，修辞当然是一种与语言有关的事，但与语言有关的并不只是修辞，其他活动也要用到语言。就是每一种事物在结构上存在的多样性，而这种多样性又使不同事物之间出现了或者交叉或者重叠这样一些复杂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正好为智者在逻辑上的转换提供了条件。既然其他活动也要使用语言，那么其他活动为什么不也称作修辞呢，但当论者承认了其他事物也要使用语言之后，却又来了个转换，指出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要语言的，有很多活动根本不需要语言，有些活动本身也不需要语言。这里不断地将内涵与外延的大小进行着收缩与放大，从而引出许多话头来。

然后将范围放在使用语言的活动上，那么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语言，也就是各行各业在通用的语言之中要加入行业的内容，那么修辞要说的是什么呢。在逼近之下只能认为是“最伟大，最高尚”的内容了。但是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特定的功能，医生、教练、商人这些功能都是伟大的高尚的，那么就将问题推到修辞是说服的创造者这样的境地上。但各行各业都有需要说服的功能，大家都是说服功能的创造者了。那么修辞的特点、范围、功能是什么，就是如何与其他具有这些功能的事物相区别呢。这就是逻辑中分类排序的问题，苏格拉底、柏拉图在这里所作的工作，就是为这些逻辑方法的规范化在进行探索。

（说明：在本文中所大量抄录引用的柏拉图著作，中文均出自王晓朝先生翻译的《柏拉图全集》，抄录引用的英文则是从网络下载的由英国学者Benjamin Jowett译自原文的英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