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之所慎：齐，战，疾。（述而篇）孔子所谨慎对待的有三件事：斋、战、疾，这里的“齐”就是“斋”。

这一句话出自《论语·述而》，这三件事：斋、战、疾，是当时社会的大事，这三件事：斋是对鬼神祖先的，战是社会的，疾则主要是个人的，所以三件事就是以斋、战到疾的顺序排列的。有些事情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是一回事，但二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人看来又是另一回事，那么对这三件事，孔子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第一件事是“齐”。这个“齐”在《论语》中出现26次。有三种读音，一种读qi，大多是指当时的“齐国”包括齐国的君王，共11次，指称古贤人“叔齐”共5，还有3次指“整齐”“平齐”“齐一”的意思。第二种读音是zhai，这时它与“斋”相同，共4次。第三种读音是zi，“齐衰”（读zi cui）此泛言丧服，共2次，但“齐”（zi）也可以指衣服下罢，仅1次“摄齐升堂，鞠躬如也”（乡党篇）

《论语》中与“斋”相关的，一句就是上面的“子之所慎”，另有两句是讨论举行“斋”时的服饰与食品：

1、齐，必有明衣，齐必变食，居心迁坐。（乡党篇）

2、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乡党篇）

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特别重视斋戒的是穆斯林和犹太教，古中国的斋戒往往是在一次重大祭祀活动之前进行的一种洁净身体与思想的活动。这时要沐浴更衣、不喝酒、不吃荤以示诚心诚意，如《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的“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因为赵王见秦王就像是见神灵一样，需要斋戒。斋戒中不喝酒是为了保持精神的清醒，不吃荤是为了不要在仪式中发出难闻的气味亵渎了神灵和宾客。现代的“荤”是指肉类，往往与鱼类的“腥”并列，称为“荤腥”，其实古代说的“荤”是指大蒜、胡葱、韭菜、洋葱头之类的刺激性的蔬菜。例如佛教的戒律中就是这样规定的。生活中，如果这里有人吃了大蒜，发出难闻气味时，别人也吃一点，大家彼此彼此，就不觉得了，人在“荤”味中不觉其臭。但问题是祖宗的在天之灵是不会去吃荤的，所以大家必须斋戒。古代社会中祭祀中头等重要的事件，所以斋戒也是头等重要的，而且比祭祀还要早就开始了。

祭祀是对神对祖的敬礼，神与祖是人的根本，所以祭祀是重要的，这就是托周武王的誓言所说的：（周武王）曰：“…所重民：食、丧、祭。”（尧曰篇）周武王认为，人民所重视的就是粮食、丧葬、祭祀，由于为民之所重，所以在上位者就要关注这些事情。

但在原始宗教向道德文化转换的时代，孔子则进一步认为，祭祀斋戒这些敬神礼拜的活动必须要合于礼。我觉得这才是孔子重视斋戒的目的。要合于礼就说明有不合于礼的行为存在，从《论语》来看，主要是三种非礼的行为，一种是僭，一种是滥，一种是虚。

第一种非礼行为是：僭。

1、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八佾篇）孔子对季氏说，你们使用周天子所用的八八六十四人的乐舞，对这样僭礼的事如果还能容忍的话，那么还有什么事不可以容忍呢。

2、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八佾篇）三位大夫的家祭中，在撤除祭品时居然也唱起了“雍”这首诗歌以娱神，诗中说，助祭的都是诸侯，天子的仪容端庄肃穆，这样的诗句也能在三位大夫家中使用吗。

这是《论语》举出的两件关于大夫僭天子之礼的僭越行为，其实，这在当时社会转型时是时有发生的，现在也有山寨版的僭越现象，现在人是宽容了，在过去王权强大时，僭越就要杀头，王权微弱时，从这种僭越将会发展出“禅让”，所以对僭越是不可小看的。

对这种僭越的现象孔子的观点就是要按照礼制的规定进行祭祀，其实这种按礼的行为在祭祀之前的斋戒时就要开始了，否则就为时过晚了，孔子借孟懿子问孝之机对他说：若要孝就必须：“无违。”并解释了什么叫“无违”。

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为政篇）孔子说，父母人活着要按礼制奉事，死了要按礼制安葬，祭祀要按礼制进行，也要合于礼。

第二种非礼行为是：滥。

祭祀是为了向天帝、向祖先祈祷祝福的行为，那自然要向能保佑自己的神祭祀祈祷，但是原来的氏族在地域化后开始了融合，他们的祖先神也开始融合，例如黄帝部落与炎帝部落的融合，但炎黄两帝并未合一成一个神，到现在还是炎帝归炎帝、黄帝归黄帝，只是现在我们已经分不清谁是炎帝后代，谁是黄帝后代了，都是炎黄子孙，所以对此二帝共同祭祀。但在融合的早期，特别是家族的祖先神还是分得清的，到现在还是一姓一祖，清清楚楚。而且原始宗教本来就是多神的，也并非所有的神都与你有关，祭不必祭的鬼神，祭不应当祭的鬼神，这种现象不是无知就是拍马，这就是孔子说的：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为政篇）说明祭祀要有节制，不能滥祭。

第三种非礼行为就是：虚或者说是假。

祭神不敬，祭祀不哀，形式化公式化的例行公事式祭祀可能已经是当时一大景象了，这种祭祀就显得虚、显得假，不诚心，祭而无祭。在当时的时代，祭祀是一种很重要的公众与个人活动，就像现在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重大庆典活动，还有宗教活动，这些都是庄严肃穆虔诚的，虚假为社会所不取。对此《论语》提出了对此的不满：

1、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八佾篇）祭祀要真心诚意，要出自内心的尊敬。

2、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子张篇）祭祀要注意的是表达了敬意，这是士的一个基本素质。

《论语》还记录了一些孔子在祭祀活动中的表现，都集中在《乡党篇》中。

在道德文化取代原始文化的时代，不但祭祀要斋戒，而且孔子从具体的祭祀和斋戒的活动引伸出在日常生活中的“戒”，就是一种道德戒律，孔子指出了两个方面的“戒”，一个是个人生活中的“戒”，一个是在位者从政时的“戒”：

1、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闘；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季氏篇）孔子说，君子有三件应当警惕戒备的事：少年时血气未定，要警戒的是不要把精力放纵在女色上，壮年时血气旺盛，要警戒的是不要动怒殴斗，老年时血气衰退要警戒的是不要贪得无厌，这三戒，也应当像斋戒一样虔诚的遵行。

2、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 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 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尧曰篇）子张问孔子说，怎样才可以治理国家的政事呢，孔子说要尊重五种美德，屏除四种恶政，才可以治事国家的政事，孔子解释了四种美德后，子张问什么是四种恶政呢，孔子认为不教而杀是虐，不先告示民众，却要看他们的成果，这就是暴，等等。

3、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颜渊篇）孔子认为使用民力要注意就像是承担一次大祭祀，也有要斋戒的禁忌。

这里的“戒”字的含义，在第一句中是革除，第二句中则是告戒，它们与斋戒时的意思是相承的，都有不能如此的意思，前者比较主动地不能如此，后者则比较被动，要求不能如此。

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出，孔子为什么对谨慎对待的原因了，斋戒是为了敬神（这神包括天地祖先的鬼神），在整个祭祀活动中，到祭祀时，一切都可能是那样的庄重肃穆，各人在各人的位置上，一招一式地进行着，其实这一切都只是仪式，它所显示的只是在斋戒过程中准备的水平，斋戒时认真对待，到祭祀时，就中规中矩，不差分毫，斋戒时敷衍了事，那么到祭祀时就会忙乱出错，从这一点上说，准备工作是如此的重要，所以孔子对斋戒是备加关注的。

但对孔子来说，他发现在当时，他所处的现代社会中，人们对祭祀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的认真了，也就是心地不再纯洁了，而个别尚在认真进行的祭礼，却又是“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的僭越或者是“非其鬼而祭”的谄媚，这正是他看到的三种非礼行为。

对于这样的三种非礼行为，要改变它，只孔子一人之力是无可奈何的，他自己能做到的就是认真谨慎。

其次，对孔子来说敬神不再是传统的例行公事，他在敬神的时候体会到了新意，这个新意就是要以道德文化来对待斋戒，要改变这些非礼的活动，必须要以道德对之进行约束，也就是要祭之以礼，而这种礼的约束是要在斋戒的过程中就作好充分准备的，到时候才能在祭祀活动中体现出来，所以必须慎之又慎。

斋戒是为了敬神，在古人的以上中，神是至高无上的，无论是天神地祇、还是祖先的鬼神都至高无上的，他们无时不在保佑自己，但是到了殷周之际，由于牧野之战中的双方都有同一个对天的信仰，这场战争的胜败双方是在同一信仰下的同室操戈。曾经保佑过殷商王朝的天现在却不保佑他们了，但在周人的眼中今天天虽然保佑了我们的胜利，却难保今后也会有不保佑我们的时候，从而对天也失去了绝对的信心，从而形成了“天命靡常”（诗·大雅·文王）的思想，而且“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诗·大雅·文王），在这样一种新的形势下对天的事奉就更要小心，因为周人已经认识到了“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尚书·周书·泰誓），这无常的天命今天保佑了我们周人，说不定明天他看到听到更虔诚的民众，他就要将保佑转向别人，就像当年从殷人转向周人一样。这样的认识对周人来说，无疑是一大进步，这就是“新”，是人文主义对神的胜利，是刚刚开始形成的道德文化对传统宗教的胜利。但正是这个观点促使有识之士要认真地对待敬神的活动。而现在，本该认真对待的事却出现了那么多的非礼行为，这怎不叫孔子痛心疾首呢。

再次，特别是在道德文化时代从传统的斋戒活动中引伸出来的新的“戒”。这是新文化的“戒”，就是新文化的规矩，这些规矩虽然都是世俗的活动，但也要做得像在祭祀与斋戒那样有板有眼，新文化需要向旧文化吸收合理的内核。因为在新文化开始产生的时候，古中国走的是旧邦维新式的道路，是在维持着旧邦的基础上进行的维新，因此当你旧的东西做不像，新的东西就没有号召力。你说要祭之以礼，难道过去都是没有礼的，提出这种问题都是很自然的，你说要祭之以礼，你就要说过去就是这样的，我们只是恢复旧制而已。就是说在旧文化中渗透了新文化，在新文化中效仿着旧文化，古中国式的旧邦维新就是这样新旧合一的。所以无论从旧的方面说，还是从新的方面说，都要做得分毫不差，非谨慎处之不可。

谨慎地对待斋戒就体现出谨慎地对待维新，这是旧邦维新式的发展中的根本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