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文俊书法论文集》作为人民美术出版社今年的重点书目之一,目前已编辑完成,正在进行后期排版设计。在这本论文集中,用接近一本的篇幅收入了丛文俊先生的题跋文字,这是丛先生的题跋文字首次出版。为了使书籍图文并茂,编辑建议在书中配发部分题跋书法图片。丛先生说,十几年前的作品,只有三惜草堂有了。
丛文俊先生的题跋书法创作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从2001年开始收藏先生的作品,首批收藏的精品至今珍藏于我的三惜草堂名家书画馆。今天请摄影师拍摄了图片,讲电子文件送给了先生。现将2001年创作的部分作品集中发于博客与朋友分享。
2013年12月11日0时20分于三惜草堂


(丛文俊
《六尺汉画像石虹舞》
尺寸:180cm×90cm)
释文:汉画像石虹舞
甲骨文有“虹”字,为半圆曲线,两端各饰龙首,又有饮于河之记叙,后世以新形声字易之,遂无初始之妙矣。
此图正中双头之龙即虹形,不意千载以后竟有此酷肖之画像也。虹之两侧各有舞者,均以袖上扬,有直抵苍穹之意。左侧饰以鸟首下窥;右侧飞鸟正举,均其呼应之装饰物也。
揆其意,虹以象天,与云雨相关。两侧舞者为巫,乃舞(上雨下于),求雨者也。虹下正中为击鼓乐者,左侧跪舞者及右之站立者,义不甚明,然亦为助此仪式者无疑。如此又可以名曰“祈雨图”,为汉代如何祈雨,昔时谨见诸文献,若《后汉书•五行志》即有其载。今观此图,盖明其制及仪式来源于三代,可谓源远流长。同时,三代上无实证,则此图之学术意义自不待言也。
此图构思奇丽,简约而气象博大,刻制粗放,尤增浑穆之美矣。虽然更有象外之奇观者,可得而言乎。盖作者浑朴之意尚在,天淳自在,遂成一代大观,非后世可知可再者也。
此刻为减地线刻,或曰阴刻,乃常见汉石工艺。至于如何具体修饰,则或因地因人而异,然亦能各成其美。又据考古所见,东汉阙石墓石等常见以画像与题铭相结合者,偶见署名,则曰:石工某。以画字俱佳,知其时之能工巧匠正多,或世守其禁之,不替识习,固当以艺术家视之。而其技艺则父子师徒而已,与学校教育无关也。
又,《后汉书•蔡邑传》云:书画乃尚方工使之作,不当倡兴鸿都门学。此亦足以表明,中古以前之匠者,即后世之书家画仿之流,而研究艺术史则需循此乃能窥其门径焉。
友人寄此图,观之不觉欣欣然,而浮想联翩,因题如右。至于纸有余,裕留待贤者续之可也。
辛巳孟秋于丰草堂,文俊。
此图初见即惊为妙品,题后在观而兴味有余,且为之补说如次:
图中巫者均用髲鬄高髻,殆《诗经••君子偕老篇》之副笄之意,余曾专文钩沉,然当时此图尚未之见,今日观之,固有益于古代名物制度之考据矣。又及。


(丛文俊
《六尺珍品汉画像石》(刘廼中同跋)尺寸:185cmX90cm)
释文:汉画像石珍品
辛巳长夏,丰草堂题耑。
余素不收藏,然友人寄来徐州汉墓画像石拓片之后,遂一改初衷。内有二六尺整纸横幅尤为精美,此其一也。观此奇作焉得不动尘念,而余之收藏自此始矣,盖佛所谓缘者此之谓欤。
此石构图立意本于神仙思想,死者求灵魂不灭,冥冥中可继续生前生活。图中上部饰以虎凤等祥禽献瑞,藉以代表仙界,楼阁正中为夫妇燕居玩乐,左右梯阶为侍者。楼下为乐戏者,亦服务于墓主。更有意味者,左右梯阶层顶次第而下,正中为复杂硕大之斗拱,用承其楼,此并非离奇之想象,应为当时建筑之真实反映。史载秦阿房宫之创造奇美,班固两京、张衡多西都之赋并非皆为想象炫饰。观此皆有其本矣。是知次图于建筑史之价值更在其艺术差之上也。
余得此图,曾数为展示赏玩,然旧拓纸已有所不堪矣,今将有更好之收藏,遂为之跋,并记一时之乐,后之君子得观此图又不知如何作想。而余之体味已形诸笔墨矣。辛巳长夏,丛文俊并识。
奇珍可宝
辛巳嘉平望月刘廼中获观于无门限斋。

(丛文俊《朱拓汉画像石/禽虎人物图》尺寸:85cm×85cm)
释文:汉画像石禽虎人物图
汉画像砖石乃古代美术之宝藏,且珍品层出不穷,罕有雷同者,此禽虎人物图即其中之一。余所见颇多,而若此者亦不可多得,且为朱拓,尤具古意也。
砖出徐州王者之墓,为砖画之典型者。然而作者能在有限之空间内驰骋想象,合神话与现实生活为一。边栏则肥瘦虚实呼应,变化从容运力,极富装饰意味,其夸张变形更非今日艺术家所能梦而得见也。此无他,当彼大朴未雕之时,匠者天淳未坠,动静云为,自中乎矩。后世竞呈智喧嚣想象,复以教育相尚,言有模楷,致使创造能力低下,或迹近狐禅。正所谓去本愈远,其道益疏,而言之益切,遂皆舍本而逐末亦。
图中上部为高度图案画且夸张变形之虎,习见于汉、晋、南北朝之壁画及画像砖石之中,而此回环腾跃作团龙状颇为罕见者,中为凤形,然彼时凤已别雄雌,其雄者为凤,雌者为凰,或有凤求凰之意。下为骑士,若以汉代神仙思想求之,则彼禽虎亦皆属仙物,骑士犹墓主人之侍从、卫士导引升天也。
去岁友人以画像砖石拓片见贻,以易余之涂鸦,余素不收藏,然见此亦不免动心,遂易数纸,此其一也。
辛巳溽署,于吉林大学之丰草堂,丛文俊题记。

(丛文俊《六尺对开汉画极品/车马出行图》尺寸:180cm×45cm)
释文:汉画像石车马图
在汉代画像石中,车马出行图乃习见之题材,而如何构思刻制,则往往因地因人而异。所谓争奇斗艳者即需视其差异之所在也。
此图仅取画像之局部,于车马出行则为完整者,拓者之用心读到可知矣。此图之妙处在于华盖前后之垂裳帷幄均以图案化之手法出之,观之极具装饰之美。其马均双,然而仅一车备双马八足之数,余者皆以双头象之,堪称巧妙。中有一安车(所谓安车者,妇人所乘),虽不刻画,而依体可知也。
行列之前有骑士先导,亦作双马,又有恭迎者及叩送者,其盛况如王者舆服。至于幕主人身份则与此并无必然之关系,盖其时汉画像砖石之作已成约定成俗之艺术,僭越之事无人思及矣。
余昔学考古之学,所到必参观各地博物馆及专题之展览,于画像石尤为偏好每每流连忘返而乐在其中,后专攻书法研究遂渐疏远矣。数年前,朋友见赐画像拓片,请余以书法为酬,收藏之趣渐生。若得佳作必再四展玩,若有空白必为之跋自题,友人索取亦为之跋,籍以记录所想,待之后世或可成为故事矣。
余之所跋不尽出自考证,亦多杂以己见及审美所得,间为评论,或史或艺术,凡心中所想均记之,然则为跋务追前贤。今书家腹中无学,文章亦劣,多不知风雅为何事者心窃鄙之。而古之书家莫不学问渊雅,文采烂然。纵如邓石如、吴昌硕、齐白石辈,书画之能既备,无不问学矻矻于诗文,差等者亦附庸风雅。至如今,风雅不再,斯文扫地以尽矣。倘若干年后老成凋尽,则为书画者尚能斯文否?空负盛名之流或已不如古之书工画匠远甚矣。此外,今日高考艺术类文化考试皆取以低分,是则斯文扫地已成普遍之社会弊端矣。艺术之衰落为时不远矣!
余愧为教师,虽然已尚知不足而有所弥补,而生徒受世风影响颇深,重书写而轻忽读书至于为文则已无美可言。即使能够讲清楚学术问题,亦不足观玩矣。至于知识结构,率多偏狭,且不知所缺,更不知进取。呜呼,为师者之难又不为人知矣,奈何!
余在硕士之外,业已开始招收博士,然则博士不博已为识者病之,以个人绵薄又将如何改变之。奈何!
辛巳溽暑,观题汉画并识胜慨于丰草堂,文俊。

(丛文俊
《六尺对开汉画像石武梁祠珍品题跋》
尺寸:90cm×90cm)
释文:汉画奇葩
庚辰溽暑,余赴鲁西讲学,蒙友人赠此拓片,初观未曾奇之,而多看始知其魅力。思凌翰墨志以橄榄之味喻其品王书之美,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矣。老子以大巧若拙、明道若昧来阐发事理,书画家则定说解艺术原理以观此作,不亦宜乎?
辛巳长夏观玩并题之如右,丛文俊赋闲。
首栏右为凤、虎,正中据案者乃少昊金天氏,两侧臣属,背皆饰鸟翅,为以鸟名官之象。事见《左传·昭十七年》。
此栏为荆轲刺秦王。左侧用刀者为荆轲,其后为秦武阳,右执剑者为秦王,其后为臣属。
三栏为孔子讲学图或以为朝觐,待考。又汉画像有许多义不明者,此其一也。
四栏乃日常生活。左起为汲水、鼎食,鱼及网罟、犬鉴、沐、炊、蒸,皆传其神韵,丰富而井然有序。
五栏为车马出行图。驭者揽辔,马极雄健。古友乘肥马、衣轻裘之风,太史公有轻车重马之笔,均可仿佛于此矣。
右图为减低阴刻,为鲁西汉画像石常见之工艺,其装饰美尽在于线条,然则以后增以点饰,既富变化亦能强化其装饰效果。边框以直曲图案变化呼应,殆象天圆地方之意耶?首栏以鸟翅饰于人背,与西方之天使形象同。四栏之甑灶与考古所见无异。而其如何配合使用,观此图乃可明之,其学术价值自不待言也。
简言之,此图为汉画奇葩,亦置于金匮而宝之也。
辛巳岁长夏,余再观此图,并为释说题记以及观玩所得。时值天阴无雨,流风习习,丰草堂中与古晤言,何其乐也。文俊。



(丛文俊
《六尺对开汉画像石珍品题跋》
尺寸:90cm×90cm )
释文:明道若昧,大象无形,以拙胜巧;发自天真,奇资异质,不让神功。
此图为近岁出土之妙品汉画之一,堪称拙朴之最。其刻法近乎单纯,惟其若此,乃脱俗而造其极焉,惟知者始能言其美也。
虽然其简朴,而其空灵之意当不能感觉、体味也。杜工部有“诗罢地有余”之名句,谓诗人须为读者留出足够想象之空间也。
此图之妙正在于彼有未尽之意,出乎象外。其原理已为钱钟书《管锥编》中“意余于象”一则道出有兴趣者,不妨诵之。
此图画面错落有致,生动活泼,人物造型有如剪影,素为言艺者所重。非具胆识与(智)慧者,绝难为之也。
其中燕居舂米、带剑行路之人、奔跑者,皆易辨,惟茶者后上为倒置、坐而带剑者不易确认。下登旗杆刁斗人居其侧,右下角为何物,都不明矣。
徐州古曰彭城,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两汉均视为重镇,以王国拟之。其文化艺术之发达亦缘乎此。
就刻风而言,此图右山左风味,其工或取自彼欤。
庚辰夏,友人惠此拓以易余书,观而乐与之易。各取所需,不失风雅。今将易其藏,当胜于枯置箧中也。
辛巳溽暑,文俊题记。(印章:适有余、五十以后、丛文俊、丰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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