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光澜先生是我在大学读书时印象最深刻，受教最多，感觉最親切的老师。他因病于5月23日下午4时30分逝世，25日上午同班张治诚同学有视频发过来遗体告别的场景，在众多親友护送中，已经火化驾鹤西去了。

先生走了，全班同学痛惜。赵安写了敬挽的对联：“一壶清茶说古亦师亦友，两盅老酒开怀若佛若仙。”李广成、刘敏到灵堂炷香，向心仪的老师神往告别。张治诚、肖小成、刘晓明几位同学等则戴着口罩去了殡仪馆送行。

无论是烧香，还是泪别，他们都代表着我们全班同学对老师祭念——愿蔡光澜老师天堂快乐。

同学肖小成是蔡老师的关门弟子，一直喜诗词歌赋。他在群里说，夜半惊悉蔡老师离去，胸内堵塞，恍惚间不知所措。前些时候，还发一些拙诗小文给老师，一如当年在大学时交与老师批改。每每于凌晨收到老师的批改，字里行间那种严谨的治学风范总是令学生感动感慨，同时也在担心着老师的身体。他这样总是熬夜会不会影响他的健康？昨闻噩耗，难以入眠，遂作小词《蝶恋花》以悼蔡光澜先生。“夜半悲袭难入寐，初夏觉寒，缠裹身心坠。辗转思贤心欲碎，茫然无措眸含泪。/正气凛然师表汇，言厉哲深，熠熠光澜萃。放眼九州风雨辈，几人傲骨雄风配！”

女同学刘敏印了宋代名家欧阳修的《浪淘沙》词：“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寄托全班同学别样境遇别处地区却同样无限感伤难以释怀的哀思。    
       蔡先生他真的去了吗？
      我在八、九年前就曾听说过他去世的传闻，消息是七拐八弯获得的，心里难过了好几天。忽然一次晚餐与叶广芩等文学界新闻界的老朋友们在东二环品尝著名的大清花饺子，一位蔡先生翻版的人居然赫赫然在座。我转圈与每个人一一握手，等来到这位很像蔡先生人的目前开始小心地请教尊姓大名，这个人居然哼哼哼用鼻子喷气，愤愤然用低沉而洪亮地声音回答道，蔡-光-澜！你不认识吗？！我顿时失态惊叫，啊啊啊——！我是否见到鬼了？！全场哄堂大笑，人仰马翻，拍桌子跺脚，还有笑得呛咳嗽了的…… 餐罢分手时，我惭愧地与蔡先生反复道歉，互留电话号码，可是回家一细瞧瞧手机，通讯录里并无留存。这让我一身冷汗彻夜惊恐愰狐疑似没有见过他。

可是第二天百万印数的华商报在整个文化版配了蔡先生的文章与巨幅照片，称他为国学大师云云，我才知道蔡光澜先生不仅是西安文理学院人文学院的教授，还是中国隋唐文化古文的专家学者，他无心权欲名利，唯教学严谨，对古文字研究颇有造诣，对《论语》做过详细批注，在学院里的名气有三大：学问大，脾气大，酒量大……这次刋登只是以此证明《白鹿原》考证，附带消灭蔡逝传闻，告知天下，蔡光澜先生他还好好的，还活在人间。
       蔡先生在大学给我们教过写作课。他的板书极其清爽、俊朗、飘逸。他教我们写文章要讲究行款格式，这是良好教育的见证。这让我在社会上写散文写小说投稿都曾因为他的教导受无数各地各类刊物编辑的好感与青睐。也是我结婚初期最好的业余生活来源。   
       蔡光澜先生他的声音很纯正，很好听，很像中央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他曾在课堂上为我们深情朗读并逐段讲解过一篇当年获奖的文学作品，是作家孙少山的短篇小说《八百米深处》。故事讲得是四位矿工在井下遇难前生死之间每个人的言语和念想。蔡先生认为这篇小说的绝妙之处在于——语言简约，间架巧构，人物生动，人性各色。他这样投入情感来细致地对作品进行表里分析，虽然时光已经流过了40年，但是蔡先生声音的抑扬顿挫，表情凝重，甚至在朗诵中在教室讲台前一步一顿，来来回回边走边读，不断变换角色的神态、叙述、对话、回忆……时不时用右手中指食指习惯性推推眼镜的画面，都让我现在依然可以清晰地场景重现，记忆犹新。
       蔡先生是个傲慢的人，说话尖刻，不留情面。大学同学中间让他看得上同学基本上没有几个。我的毕业论文《论重叠在诗歌中的作用》被他甩在手里反复皱着眉头回锅修改。到了最后，他才说了一句话，你对诗歌纵横古今外国红色的四条分析路线很有思想，还像个学生！他就是这样，夸奖你也还是舍不得在“学生”前面加上那个“好"字。但是当我窘迫而腼腆地挺着怀孕7个月大肚子，面对众多陌生老师毕业答辨时，他却在对我论文评点完带头站起来鼓掌。他还说，这是他大学教过最美丽的一位女大学生。过后，我也问过他，为什么怀孕的肥婆丑女还会标配“最美丽”这个词？他说，生命就是美丽。一口锅烙一个烧饼需要五分钟。你一口锅却要五分钟烙三个烧饼，生活、工作、学习，都在快马加鞭……这样饱满的学生，即使再丑的模样又为什么不可以标配“最美丽”这个词？！
       以后我写过许多中短篇小说。20年前，一天蔡先生来到我的办公室。原来他选出了我发表过的两篇体育题材的短篇小说《鹤望兰》和中篇小说《相遇如风》，竟写了十七页的分析点评。小说好在哪里，失误不足又在哪里…… 厚重的稿纸，如同当年他在课堂上给我们点评着孙少山的《八百米深处》。那绿色稿纸上流淌着非常娟秀楷体型的钢笔字，一笔一划，一丝不苟。重点处，还用红墨水在字句下面勾划出一道道醒目的波浪，在我的经典句子下还有成串欣赏的珍珠般的小圆圈…… 蔡老师说，他年轻时也酷爱体育运动。他对我语重心长。他说，你的体育工作、体育经历和体育运动题材文学作品在中国作家中都很是独特的。妳要好好保持发现，深挖细描，别让好材料浪费了。
       在我巳经毕业多年的这次相逢，他还是逼着我去书店购买了《春秋》《史记》，意思是他的学生应该言简意赅，语言文章有中国传承的古文基础和诗意底蕴，而不是想说什么就下笔大白话的乱划。 
      有蔡先生在，我以后写散文写小说是谨慎了许多，再也不敢信马由缰。我知道，他在注视着我的每一个字，每一篇文章，如同一个苍老的农人年年岁岁在珍视着自己的辛勤劳动与汗水浇灌的期盼。
        今年过年时，他有微信祝福我：“除夕大家都快乐！全家天天都开心！此德必坚且不分冬夏！”还发来一首《拜新年》的歌曲，说是送给他所有的朋友。

大年初一，全国封城驻家开始自我隔离。三月里，蔡老师他还微信来说，你能否来家一叙？疫情期间我带着孙子孙女就宅家自闭不敢乱游。沒想到五月了，先生竟然走得比疫情来的还要突然。

半夜，女班长马秀云在海南难过地发微信来说，她一夜难眠。男班长徐沛川更是泣之：先生已走他乡，此夏师恩难忘！我想，人生谁在你的心房客厅里做过贵客，他的她的言行还融化在了你的生命里，他她就是永垂不朽！

先生晚年常常驻寺院当香客，吃斋拜佛，爬山游景，人活得精瘦，如熬干的松竹，终年80岁。看到同学老同学张治诚发在群里的讣告，我没有前去与蔡光澜先生做最后的告别。人生，许多人总是来得意外，走得更意外。 好在蔡先生的微信还在，他的那群血脉传承的孙儿孙女们还在争相对着世界张望着微笑着。我想，或许在某一天，蔡先生又会赫赫然坐在哪里，眼镜松松地跨在鼻翼上揶揄地斜眼坏笑，用非常很好听低沉的播音口吻对我们讲课，用非常尖刻的话语化作教鞭督促我们要不断学习奋力前行。 

二〇二〇年五月二十五日. 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