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清明,祭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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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清明的时候,爷爷正病重。
跟母亲打电话,母亲说爷爷已经有好几天没吃饭,靠输液来维持。苍老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嘴唇发青,眼睛浑浊还发黑,四肢已经软的像面筋了。从母亲的描述中,我隐隐的感觉到,爷爷要走了。不过在母亲电话还没说完,已经基本失去了直觉的爷爷,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又睁开了眼睛,问是谁打的电话。
母亲把电话递给了爷爷,我从电话里听到的却是高亢的声音:“丰强,我没事,在外面别惦记!好好工作,要吃好点!”。听声音,哪像是有病的爷爷说的啊?我安心了,也怪母亲夸大。爷爷那么乐观的人,怎么可能说不行就不行呢?以爷爷的心态,他是能活到一百岁的。我继续我的工作,也按爷爷的吩咐吃的也好。
谁知半个月之后,传来噩耗,爷爷病逝了。给我说这个消息时,母亲的声音是沙哑的。我一下子懵了,半个月前他不是还掷地有声的跟我讲话吗?母亲说,爷爷那时是强壮精神,她跟我说完话就没直觉了。我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电话中的那几句话竟然是我跟爷爷最后的话了!
生命怎么如此脆弱,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真的不能相信那是真的,爷爷那老顽童乐呵呵的笑容在我的脑海中是那样的清晰,他走路像小伙子一样矫健的步伐是那样历历在目,他边放牛边唱豫剧,唱到浓处他还不顾自己是个大老爷们,竟然扭起了屁股呢?笑一笑,十年少,是爷爷的口头禅,都说爷爷有八十岁的年龄十八岁的心态,我也感觉是的,所以都常说爷爷能活到一百岁。我还指望着,到时候他也能像当年逗我那样逗我的儿子说“英语”呢?爷爷喜欢小孩子,常常叽里呱啦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语气词,三里五村都笑称爷爷能讲英语。
然而爷爷真的是走了,走的很安静,走的时候只有我爸妈,他的侄子和侄子媳妇在旁边。在泉州做生意的大哥说他一个人回去奔丧,不让我们其他兄弟回去。他说人反正已经走了,回去不回去一个样,再说我回去也要坐两天的火车,赶不上。爷爷会记着我们的好的,若请假回家,还要扣工资,还要来回车费,也是浪费钱。在外面久了,什么都喜欢拿钱来衡量,我虽然希望能回家送爷爷最后一程,希望回家问问父母爷爷在最后的日子里都说了什么话,是什么样子,但是常年在外还是身不由己啊!我听了大哥的话,只能在远隔千里的地方祈求爷爷的原谅。
爷爷其实不是亲爷,他是亲爷的弟弟。亲爷,爷爷,还有祖奶奶当年是逃荒要饭要到我们村的,那时村里有个瞎子姑娘正在招上门女婿,亲爷刚好符合所有标准就倒插门到了瞎子姑娘家,那个瞎子姑娘就是我奶奶。后来亲爷与奶奶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夭折了,夭折的女孩是父亲的姐姐,夭折的男孩是我父亲的两个弟弟,现在的二叔三叔的哥哥,后来亲爷和奶奶收了一个养女。
爷爷没老婆的。本来就是要饭的出身,再加上落户到我们村的理由,姑娘们是不会嫁给爷爷的。后来有个“雪里迷”(一种眼病)的姑娘说要嫁给爷爷,但祖奶奶不同意,她已经有一个瞎子儿媳了,不想再要一个眼睛不好使的。爷爷的婚事就搁下了,谁知竟是一辈子。爷爷的一辈子都是在帮着他哥哥嫂嫂照顾我们这一大家子。
亲爷在父亲刚结过婚的第二年就走了,二叔三叔那时候很小,都在读书。爷爷就成了家里面的主要劳动力。我不知道他们那时的日子是怎么走过来的,苦,累是肯定的,但从未听他讲过。后来我问爷爷,他们以前苦不?爷爷说:“苦啥?比旧社会强多了!”我们一大家子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我想也是的,比起他们以前要饭的日子,这种日子还是好点,最起码有个家了。然而这个家,外人都知道那是他哥哥嫂嫂的,是他侄子侄女的,他到老终究是孤苦无依的!然而爷爷从不这样想,他只做好眼前的,对得起自己良心的生活着。所有坏的东西,所有的风言风语他都转瞬即忘。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不见他乐呵呵的。
其实外表最开心的,往往是内心最苦的,说话最坚强最乐观的,心底深处往往是最脆弱的,爷爷强打精神了一辈子啊!就在他弥留之际,他还不忘用有力高亢的话来安慰我,还叮嘱我要吃好点。他强装乐观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弥留之际说那样的话早就是他的本能反应。
爷爷之前也生过一场大病,那是父亲兄弟三个分家的时候,二婶申明了态度养活养活奶奶是她的责任,但是养活叔叔不是她的义务,她把爷爷划到我们家外面。什么伤也比不了心伤,什么痛也比不过心痛。爷爷很惊愕,第一次脸红脖子粗,生平第一次怒喝,对二婶说“你就是养我我也不去,我就是将来再要饭吃,也要隔开你家的门!”之后爷爷就无缘无故的病了,差不多有三个月之久,那些内心的伤是积攒了多久才爆发的啊?爷爷之后也再没有去过二叔家,一直跟着我家,直到前年老去。所以爷爷跟我们兄弟几个的感情是最深的,我们打小就没有见过亲爷,我们早就把爷爷当作了我们的亲爷,比亲爷还亲。
从我记事起,爷爷都是家里面起的最早睡的最晚的,他说他不喜欢睡觉。我们家的牛都是包给他的,他的后半辈子的大部分时间也是跟牛呆在一起。现在还总是记着那个场景,在大热天,他把老牛小牛牵到门前的树林里,拴在最浓的树荫下,看着牛在反刍,他也掏出旱烟袋,一口接一口的抽烟,时不时的咳咳嗽两声。牛也许是爷爷这辈子最好的知己了,我们小时候在玩着我们小时候的事,大了在忙着大的事。我们都不知道爷爷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我们从来没去想也没有打算要去关心过的。我们都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私的攫取着,感觉爷爷为我们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总也口头上说,等我将来有钱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孝顺爷爷。总在口头上说,等我在城里稳定了,一定把爷爷接过来想想清福。总在口头上说,爷爷你吃好点穿好点啊,却从来没给爷爷买过一件衣服,没给爷爷寄过一分钱花。我们做晚辈的总是以忙为借口,以工作为理由,自我安慰着自己的不孝之处。如今就是有了那条件,却是“子欲养而亲不在”了!
忘不了前年年底过年回家,跪着爷爷的坟前,本准备了好多话要跟你说说却一句也说不出。爷爷的坟上都长出了一簇簇的茅草了,又枯黄了,它们随着冬风呼呼摇摆个不停,似乎是爷爷,在借它们表达着我能够来看他的兴奋!爷爷对我们是无欲无求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心他就知足了。爷爷啊爷爷,我们近在咫尺,然而如今一堆黄土却把你我隔成两个世界!
去年清明节,我在外面,没有去给爷爷扫墓。又是清明节了,爷爷你也马上走了两年,我还是在远方,还没有办法亲自走到爷爷的坟前,挂上几条白纸,添上几掀土,供上几根爷爷最喜欢吃的香蕉。我知道爷爷是不会怪我的,但是我的心里就是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