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山老林一路颠簸的巴士里，最适合读武侠小说。上回在越南的夜巴上看完了《倚天屠龙记》，这次是老挝尘土飞扬的山间小道读《射雕英雄传》。窗外望出去烟云缭绕的，什么华山武当山峨眉山的想象自然而来了。

    不过最恨却是在这饥肠辘辘的12个小时车程里，读到黄蓉给老叫化洪七公做菜那段。不读原著倒真不知道，也可能时间久远忘了，原来蓉儿还有一身下厨房征服男人胃和心的本事。她生长的桃花岛属江南，自然手下的菜肴也一派江浙风情——穷讲究。

    黄蓉给洪七公做的第一顿，就是很考品味的炙牛肉条和荷叶笋尖樱桃汤，不是行家还真品不出来。不过别看洪七公一副丐帮帮主的邋遢相，还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吃货。闭了眼一尝就知道，这每条牛肉都由四条小肉条拼成，一条羊羔坐臀、一条小猪耳朵、一条小牛腰子、还有一条獐腿肉加兔肉。而那碗看似普普通通的汤更有名堂，樱桃核被剔除了，里面嵌了斑鸠肉，荷叶清香、笋尖味鲜、樱桃又甜，还有个好名字叫“好逑汤”。

    倒也不难理解，这个古灵精怪的蓉儿做什么事都爱绕几个弯，下厨房也是如此，好端端一碗炙牛肉条，也非得取个“玉笛谁家听落梅”来考一考吃客，得要你懂了能欣赏了她才开心情愿。怪不得洪七公这胃口能被吊着几个月，还大赞这汤要好过在御厨房偷吃的鸳鸯五珍脍。

    吃货和吃货之间，是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在的。所以当蓉儿一说还有几个拿手菜“炒白菜、蒸豆腐、炖鸡蛋、白切肉”没拿出来时，洪七公顿时眼睛发亮了。作为品味极精的吃货，他深知真正的烹饪高手，越是在平常的菜肴中，越能显出奇妙功夫，这道理跟武学一样，能在平淡之中现神奇，才是真的大师。

    来说说这两道平淡的神奇菜，白菜是只拣菜心，用鸡油加鸭掌末生炒；豆腐更是厉害，先把一只火腿剖开，挖24个圆孔，将豆腐削成小球放入孔内，扎住火腿后蒸，蒸熟后弃火腿不食只吃豆腐，真是大手笔。自然这味蒸豆腐也有个好听的诗名，叫“二十四桥明月夜”，而这削嫩豆腐为球形的功力，还得用黄蓉的“兰花拂穴手”功夫才得，真是可谓她的独家私房菜了。

    江南人是出了名的爱穷讲究，在民国的《白门食谱》里有记载几道当时大户人家的私房菜，其中一味假蟹粉，就是将大鳜鱼蒸熟后挑肉，加蛋黄和姜醋勾芡调味，鱼肉代替蟹肉，蛋黄代替蟹黄，两者各有腥味，吃起来口感绝对以假乱真，某些人体质不宜多吃性寒的蟹，这道“假蟹粉”也算是弥补口腹之憾了。后来有次爸爸心血来潮，买了四只货真价实的螃蟹回来，花一下午时间剥壳剔肉，烧了一碗货真价实的蟹粉。可惜吃惯了“假蟹粉”，这真的一尝反倒也不怎么惊艳，感叹白白浪费四只好蟹了。果然本身鲜的东西就不能多加烹饪，吃着“假蟹粉”意淫着岂不更好。

    话说回来，江浙一带虽说鱼米之乡被捧地天花乱坠，物产上其实远不如云南广东等省丰富。云南光几种菌菇就能鲜煞人了，广东的菜更是严格遵循原料第一的道理，从不做本末倒置之事。但江南人又最会玩花样，材料不好不要紧，先在色相上下功夫，再加一个足以蛊惑人心的好名字。红烧猪肉有东坡肉之称，羹汤则有宋嫂鱼羹，而洪七公最想念的，也就是黄蓉第一次见面时撕给他的那半只叫花鸡，如今，叫花鸡摇身一变，成了楼外楼的招牌杭帮菜。

    看友人近日刚从日本大吃米其林三星回来，说起一道菜里的一片类似果脯的东西，居然是主厨先蒸八小时，又放三个月才做出来的。这种食物背后的故事，跟蓉儿那颇有武侠意味的下厨房法，倒有异曲同工的妙处。穷讲究倒也没什么不好，怕得是那种不懂装懂又穷奢极侈的讲究。

    

    像蓉儿和洪七公，同为吃货，行家跟行家才能笑而不语，那傻小子郭靖在一旁吃得虽欢，但终究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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