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节选——论秦及汉初散文的艺术成就(自己写的部分)
(2011-03-04 23:4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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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一、春秋形式的脱离
秦汉之前的春秋战国时期,文学艺术百花齐放,诗经,楚辞,论说各家主张的说理散文,无不流露着人类文明初兴的烂漫与质朴。字里行间,恪守着自然地整齐美、对称美。直到战国末期秦初,这一传统的审美仍在潜移默化的生发。
如李斯《谏逐客书》,开篇有一段“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邳豹、公孙支于晋。”与《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文中“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大有相似之感,句式,节奏,乃至于内容,于参差中有一种整齐的精心排版,但也已经跳脱了铺陈的排比句式,渐渐显露出忠于内容而忽视形式的实用方向。
尽管《谏逐客书》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文风格节奏相似,但也已无春秋及战国初年那种以诗入文的格律感和意境感。
至汉朝,文与诗的形式分离更加明显。汉·贾谊《过秦论》通篇,几乎全无诗的特有美感在其中,“此四君者……约从离衡,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文字中散略的浮着排列的人名地名,除了单纯的罗列作用,作者并无追求美感的意图,单句的格律并无整齐,整合成段,甚至成文之后,才可以窥见其中隐约的对仗(“……之徒通其意”与“……之伦制其兵”),与其说这是对诗歌的继承,更不如说这是对文明以来行文传统的习惯。这时的散文,不再有诗的影子,已完全脱化为散文,为说理详尽而服务。
不仅在句式格律上散文与诗歌开始有所脱离,纵观全文,在文章的结构与节奏上,秦汉散文也跳出了东周诗文的套路。如中国文学的传统“比兴”,经春秋提出,同样春秋的诗文也堪称比兴的典范。《诗经》中常用比兴手法,如《关雎》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用的是起兴;《蒹葭》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伊人,在水一方。”也亦然,入题并不直接,有一种含蓄朦胧的趣味。乃至前处提到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开篇也以前人举例作比起兴。再观李斯《谏逐客书》第一句“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贾谊《陈政事疏》第一句“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如果秦时的开篇堪称直接,那么汉时的起始则可成凌厉了。
二、实效主题的开放
文与诗渐趋脱离独立的苗头,并不单单表现在形式上,更深层次的刻画在内容和内涵上。秦汉散文且不再是探讨人生处世一类的虚写主题,而是针对时事的实效主题。
春秋战国时期的说理散文,专注于士人内心,个人人格完善的方式记录;在秦汉,散文家赋予了散文新的历史任务,指点江山,扛鼎众生,不再探讨单一的个体怎样生活的更好,而是一个团体的生存条件。这与秦建立大一统国家,中央集权君权至上的体制确立的时代背景是分不开的。
秦一统的政治野心的满足,汉初天下初定的安抚需要,都决定了政论散文的大兴。政论散文又大多是作为臣子的下对君主的上呈,既无前朝抒情诗文的清奇灵逸,也无后世怀古文赋的激昂愤慨。李斯的《谏逐客书》做了很好的示范。谏文并未从被逐之客的角度来申述被逐的不便和安危,而是立于帝王之后,以君王治国的出发点循循善诱,便于君王接受——从治国百姓家说道君王一己享乐,从抽象的人才贡献说道具象的器物(包括美女)功用——有例有据有理。述文浅显,论道直白,纵线贯穿,由深入浅,也是由点铺面——由人才的引进扩展到整个国家各个层面的开放。
贾谊《论贵粟疏》和晁错《论积贮疏》都是关于民生粮储的政论散文。都引用了“仓廪实而知礼节”的观点,落于封建阶级等级的维护,点明了君王爱民实为巩固自家天下,是其历史局限。但从另一方面说,进谏的出发点并未从君王治国策入手,而着眼于民生衣食,起主题立意又有一定的民主性进步性。
《论贵粟疏》又有了诗歌的格律,但亦已经褪去了诗歌的意境之美,更动人心魄的是其慷慨急切的悲民之心。《陈政事疏》中也有这样的悲悯情怀,虽然纷述庞杂,大抵是说伦理之于治安的重要性。其苦口婆心的风格,后世诸葛亮《出师表》与其相类。
汉散文古直激切,秦散文则有一种气定神闲的笃定和自信。
《吕氏春秋》善用典故,先叙后议,用一个浅白的故事,阐申一个更深刻的道理。如《吕氏春秋·察今》故事中无论是溺水的士兵,遗失的宝剑,投江的婴孩,对于他们遭遇的叙说都有一种冷漠至残酷的滑稽荒谬,造成当事者与旁观者态度的强烈反差,逾越千年,如今读来仍有一种惊心的凌冽。《吕氏春秋·顺说》是一片很有意味的小品,貌似谏主孔墨之道,实则是对引导方式的推销。《吕氏春秋·荡兵》则代表了秦汉散文的作文思路,逻辑顺序极强,不拘于时间顺序,也并不浪漫随性,说理恳切缜密。
三、诗与赋之间的短暂花火
且不说古文运动意图改革的便是由汉赋沿袭而来的华而不实,推崇的便是先秦与秦汉。对照起先秦与秦汉,我认为,唐宋古文运动所倡导的文风其实更贴近秦汉。前文提到(<一、春秋形式的脱离>),春秋战国的说理散文仍有诗的排偶、格律的影子,真正从诗歌的格式框架中解放出来的实为秦汉散文,质朴自由,不受拘束。
如唐·柳宗元《捕蛇者说》一文中,大部分篇幅引述“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再观汉·晁错《论贵粟疏》,文中也有大段举证“今农夫五口之家”。对于两篇同样以“贵”——粮之贵,税之贵——为针对的散文,采用这样的方式,又同是这样的淡然无奈的口吻,不能不让人觉察其中的关联。再又宋·王安石《伤仲永》对于亲身见闻的记述,也颇易于使其与《吕氏春秋》中的传言故事产生相似之感,更何况同样是将含义道理包括在故事之中,微露于文章之尾需人揣摩的布局安排呢。
不仅严谨务实的风骨形态被传承发扬,秦及汉初散文的思想更是被后世广为借鉴。又如贾谊《过秦论》,金圣叹在《才子古文》(历朝部分)卷二中对本篇加批语说:“《过秦论》者,论秦之过也。秦过只是末句‘仁义不施’之语,便断尽此通篇文字。……至于前半有说六国时,此只是反补秦;后半有说秦时,此只是反衬陈涉。最是疏奇之笔。”这是说得相当扼要的。推及唐·杜牧《阿房宫赋》点题末句:“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两者观点的一脉相承,甚至可以说,《阿房宫赋》是《过秦论》的扩展,细化,和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