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几篇几年前的旧作
(2016-05-10 22:02:05)分类: 原创理论帖 |
一碗面叶
文□冷清秋
他又想到父亲和多年前父亲做得那碗面叶。
妹妹病了,发烧咳嗽整宿整宿地咳个不停。母亲用了很多偏方也不见好。镇上的老中医给把脉后没给开药方,却叹口气说回去给女子做点好吃的养养看吧。
然而,家里只有玉米糊糊。一天,两天,第三天时妹妹的咳嗽从有声到沙哑再到无声。
后来,听不到咳嗽,只看到妹妹憋的越来越红的脸和脖子上凸起的青筋。妹妹陷入昏迷后,家里愈发安静了。母亲的眼睛红肿的发亮,她不洗脸不梳头披着棉衣抱着妹妹坐在被窝里默默地瞅着妹妹发呆。
黄昏时分,父亲从外面回来了。他拎着半布袋面粉说,给闺女擀碗面叶子吧。母亲依然坐着,身子一动没动。父亲看看没再吱声转身进了灶间。他去抱了稻草后开始给锅里添水,烧火。父亲弓着身子和面,揉面。面团用擀面杖团了在面板上推着擀着,面案子上咚咚直响。
他蹲在灶下静静烧火,看橘红的火焰舔着锅底,看锅里的水逐渐沸腾,后来翻滚。看父亲将切好的面叶子丢进开水锅里,没一会儿麦子的香便在灶间弥漫开来,惹得他咽了很大口的唾沫。就是那时,里屋的母亲突然怪异地嘶吼一声,刺得父亲身子一颤,手里的碗“啪”掉在地上碎了。父亲看看碗又抬起头看他,他和父亲挨得很近,能清晰看到父亲的目光温和湿润得要溢出水来,又像涌动的小溪缓缓地涌过来,涌过来,将他淹没。
父亲缓缓地站起来,重新拿了一只碗。将煮好的面叶子拢进勺子,再倒进碗里。舀上一勺清汤,面叶子便在淡绿色的汤里舒展开来。父亲抽了一双筷子递给他。
说苇娃,吃。
离开麦子的镰
文□冷清秋
镰刀挂在木橛子上,它们都生了锈。
一进入三月父亲就天天取下来看。我问爹,磨不磨?父亲笑笑说早着呢,再等等。
此时,麦苗像一夜间从梦中醒来,绿了高了。它们赛着拔节、抽穗、扬花、灌浆。站在地边望着,绿油油的麦浪随着春风起伏,甚至能听到它们生长的声音。
这时节父亲很闲。喝罢汤他都会朝自留地那边转悠。他总是默默地望着大片的麦田和旷野长久地不做声。我问爹,看啥呢?父亲说等打眼一片金黄时,咱就可以开镰了。
麦香弥漫时,父亲终于开始磨镰。但他却在磨好时岔了腰。
收割机果然快。不消半个小时麦子就变成麦粒进了袋子。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父亲却躺在竹床上赌气,谁也不搭理。
为防意外,第二年虽然我人在深圳,却早早就联系好了收割事宜。
后来,听说土地要上缴。我非常高兴。我对母亲说,农村城镇化是社会发展的必须。你们就是以后啥也不种,也会有麦子吃。母亲笑,你可要好好劝劝你爹。
没想到爹会满口应承了我的话。
更没想到劳作一生的爹闲下来竟会染了病。
爹住院时正是春季,春雨淅沥个没完没了。爹发烧咳嗽吃不下去饭。我煮了冰糖梨水给爹喝,爹撑起身子冲我笑,说闺女回去了把咱家的镰磨磨吧,今年麦天,说啥也要让我割一镰麦美美!我和母亲那天都笑了。笑得有些难过。
那话后不足一周,父亲就在一天夜里悄悄离开了。
我常常梦见站在地边远眺的父亲,梦见钉满木橛子的院墙,以及一把把挂在木橛子上的镰,它们都锈迹斑斑的。
拷问
文□冷清秋
先前你都没有意识到会是这样。那只是多年来身为记者的一种本能。收集能触动人心的美好,就“咔嗒”一下快门声,如呼吸一般自如无觉。
所以,当晚惨剧发生时,编导立刻敏锐地觉察到这张照片背后,不可多得的新闻价值。凌晨时分的电话,急匆匆地响在你的枕边。那时,你才刚躺下不久,此前连续通宵赶稿,眼珠子熬得通红。
这张照片后来还得了行业内的年度奖项,但是你心里却一直不好受。虽然你明白迟早会有这一天。但,当真正面对一个鲜活的生命从眼前消失时,一种无形的压抑感还是铺天盖地涌来将你淹没。你总觉得是那个孩子的笑容和死成就了现在的你。以及这些荣誉和奖项。
坐在办公室喝茶的你,记忆总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到那个上午的那个时刻,那个回首而望的孩子,冲着镜头绽放的一脸纯真无邪的笑。这些无法改变的背景,就压在你办公桌的玻璃下,时时刻刻和你对峙,拷问。你总在想身为一个人,和做为一个记者的良知。
游戏
文□冷清秋
三年级的纪小赖想做爸爸。
有了这个想法后,纪小赖突然变得开心起来。从此,无论正上着课,还是放学走在路上,他都会因此突然笑出声来。
奶奶不在家的时候,纪小赖就自己扮演爸爸。他穿上爸爸的大西装,再趿拉着爸爸的大皮鞋,在穿衣镜前晃来晃去。嗯,不太像。那就卷个大纸卷当做是爸爸的香烟,这样多少就有了爸爸的范儿。
纪小赖装模作样地,回忆着爸爸的神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可是,有一天,纪小赖扮演爸爸被妹妹发现了。妹妹瞪大了眼珠子无限仰羡地说,哥哥你扮演爸爸真的是太像了,什么时候也给我扮演一次好吗?纪小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不好!你是女的,你不能扮演爸爸,但是,你可以扮演妈妈。
妹妹兴奋地直跳脚,找来妈妈的裙子就朝身上套。
有了妹妹扮演妈妈,纪小赖扮演爸爸的节目一下子就丰富多了。他和妹妹试着像爸爸妈妈那样吵架,打架,相互摔东西。最后,他们也像爸爸妈妈那样离婚了。
离婚后不久,奶奶回来了。
妹妹突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奶奶追着问纪小赖,到底是咋欺负妹妹了。
马就是马
文□冷清秋
马非常不高兴,说为什么要让人当我们的主人?凭什么我们只能住马厩,而人可以住屋子?
人说,那你们想怎么办?
马说时代不同了,规则要变变。
人有点吃惊,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准备怎么变?
马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叫“人”,你们改叫“马”。
人想了想,说然后呢?
马说,我们要住屋子,你们住马厩。
人说,接着呢?
马说,反正是人有的一切我们都要有!
人说,好吧。
从这一刻开始,世界就要变了。
但是且慢,在世界改变之前,人多问了一句。人说,要不要先吃点儿料?上好的高粱杆子。
马说,好。
人说,如果我多给些,可不可以让我们继续用“人”这个称号?
马说,少罗嗦,再来点儿。
人说,还有非常甜的井水,如果你们答应继续让我们住屋子的话,我会再给你打一桶过来。
马说,那就别干站着了!
人说,你要不要刷刷毛?我有一把新买的刷子,白色的,毛软硬适中,漂亮极了。
马说,快点快点!
人说,怎么样?满意吧?
马说,很满意,主人,请再多蹭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