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在《当代小小说》的三题

裸婚
文□冷清秋
知道姐夫是那样的人后,妈二话没说就同意姐离了婚。
可二姐离婚都一年多了也不说再找一个。每天不是忙家里就忙地里,好像铁了心要一辈子住在娘家。
妈心焦,托舅妈给介绍个修钟表的来家里相看,二姐却睬都不睬。
大嫂撇撇嘴说,咱二妞那眼窝头高着哩,一般人她可瞧不上。
舅妈就问二姐想找个啥样的婆家?二姐红着眼圈说,反正再不会像上次那样傻了,当初结婚时家里穷得连根儿线都没,脑子一热就嫁了去,现在日子好点了,人却变了心。忙活到头儿吃亏受罪的还是自个儿。
夜里,在床上来回翻饼子的二姐突然问我,你说咱邻村柳扁担那人咋样?
柳扁担我认识,是我们这附近的大能人,会开大客车,家还里盖着楼,听说上个月刚刚死了婆娘。
停了会,我快要睡着时,二姐的声音又追过来,那咱村开代销店儿的王土豆呢?
胖得像猪,连腰都没!我断然拒绝。说完,睡意全无的我突然想起几个月前来家访的秦老师。
秦老师和二姐年纪差不多,脸盘也白白净净的。上次来,爸妈都不在家,二姐却非要留秦老师吃饭。不到中午二姐就开始擀面条,还炒了俩鸡蛋。可吃饭时我碗里连一点鸡蛋星都没见着。
俺们秦老师咋样?二姐不是喜欢他么?话音没落,“啪”脊背上一声脆响。
二姐气呼呼地说,你胡咧咧啥,我才不稀罕他那样的。穷得连条换洗的裤子都没有,谁会恁没心眼儿跟着他!
这话倒是真的。秦老师是代课老师,平时只有一条裤子穿,在我们学校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了。曾多次晚上洗了不干,早上穿着没干透的裤子上课被我们笑也是常有的事。但我可没有胡说。二丫三丫已经向我通风报信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喘着粗气跑过来说,马鹊马鹊,快,快,你二姐又去咱学校找秦老师了!!
可终究这都空口无凭。因为等我也气喘吁吁地赶过去时,别说二姐,连二姐的头发丝儿我都没看到。但秦老师中午端的面条碗里有俺家腌的酸菜可是千真万确。我也特意溜到秦老师屋里查看。越过一摞摞书,一眼看到个和俺家一样的蓝边碗。
但二丫却说,单凭这一个碗不能证明啥。我也知道村儿里隔三差五都会有人家给老师们送点什么,像一把韭菜,几根萝卜的。而那样的蓝边碗在我们这边更是家家都有。
没几天舅妈又给二姐介绍了个在县化肥厂上班的合同工。姐一点头,妈僵了一冬的脸立马融化了,笑成一朵花。
见面那天男方骑着辆崭新的飞鸽车子过来,一进门塞给我一大把梨膏糖。换了新衫子的二姐那天擦了头油,头发梳得很顺溜,人也笑模笑样好看得很。
几句话答完,二姐红着脸接过了男方递过来的红手绢,同时把自己纳好的两双鞋垫子递了过去。
那次相亲很成功。四邻五舍也对二姐的新对象交口称赞。
事后妈喜滋滋地说,二妞好命。小伙子不但工作好,出手也大方,还是个讲究人。光见面礼就给了咱一千零一块,比你大娘家红娟那时候给的多出好几倍。
那时候的一千块钱可不像现在。够买一头耕地的大黄牛了。
这门亲事让妈着实夸耀了好一阵。二姐那段时间也更自由了,出门进门也都满面红光。就连说话总爱夹枪带棒的大嫂,话语的音儿都软了许多。
三月桃花开时吃了订婚酒,到了腊月雪花飘时,男方要派几辆大卡车前来迎亲。妈早早就把给二姐缝好得几床大红被子抱了出来。
迎亲那天一大早拉开门,里里外外找遍了,不见二姐的踪影。妈前前后后转了几个来回,猛然冲我一招手说马鹊你赶紧去学校看看,看看你们那个秦老师还在不在。
我撒丫子就朝学校跑。一把推开秦老师的门,傻眼了。秦老师屋里只有一条没干透的裤子在竹竿上来回晃荡。
多年后我问二姐夫,那条裤子你咋不带着?
嘿,朋友
文□冷清秋
也是病急乱投医,马三想到一个队的马全。
马全在镇上开饭店那几年攒了不少人脉,认识不少事儿上的人。
没想到要说的话刚起个头,马全就不计前嫌地拍着胸脯承诺。三儿你放心,这事没问题,交给咱,三儿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啥都甭管了,回去该干啥干啥,完事儿我一准把摩托给你要回来!
心一热,马三不由对前段那事儿愧疚起来。
其实也不算个什么事。二月份赶集卖羔子,不消一个时辰就脱了手。心里美气,路过马记羊汤时就拐了进去。谁知没喝几口呢就被人拽住了袖子。一扭头,马全满脸褶子叠着笑,三哥你今儿来卖羔子?马三原本想说不是,可想想马全定是得了消息才追来,只好碗一顿说,你有么球事?我等着喝汤呢。马全就嘻嘻地笑,三哥你手头宽绰就把钱先给我吧,我现在有急用,回头我给你送家里去。马三捂住口袋别过身子说,我这统共才卖了几个小钱,你一张嘴就要。马全就跺跺脚说,你不肯就算了,我去别处想法去!!
结果,那天下午马三婆娘和马三结结实实干了一架。
没脑子,实心眼!钱能说借就借?你借给马全那二球几时才能要出来?说完婆娘就逼着马三去找马全讨。马三没招,前后街踅了几圈后咬咬牙走进自家的老宅里。
正在墙根晒暖的马三爹,瞥马三一眼,身子一动没动。马三打工回来那天,人没到家先过来给老头留了两千块,马三说这钱先放你这儿,等我啥时候说想买摩托时你再拿出来,就说是赞助。这几年为了“搞好”内部团结,马三用这样的“方法”让老爹给自己家“买了”不少物件。因着这原因,婆娘见天爹长爹短的,叫得很是亲热。过年时竟破天荒给老头买了身儿新衣裳,这些让马三心里很是暗暗得意。
婆娘的嘴总算是堵上了。可马全这边也断了音讯。马三一催再催,马全却一推再推。
六月半在西瓜地截了个正着,想着这事终于可以了结了。谁知一看到那满园子咧着嘴的西瓜蛋蛋,再看看缩在地头抱着脑袋肩头一耸一耸的马全,马三想好的话硬生生又全吞了回去。杵了会儿,忍不住跳起来说,你他奶奶就是个二球!连个西瓜种子都买不好,还卖个球钱!!说完扭头就走,将马全和瓜田都抛在了身后。
晚饭后马三赤着膀子正在院子里冲凉,老黄狗突然汪汪起来,接着大门吱呀一下,马全婆娘旋了进来。二话不说塞给马三一卷票子就走。亏得马三婆娘那时不在,唉!
这事弄得马三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倒像欠了人家的情。
可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那可是马三新买不久的摩托啊。
镇上十字路口,大盖帽“啪”一敬礼,马三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买的时候,商家夸得天花乱坠说是助力车,不需要办任何手续,哪曾料这破车也要办行车证?可人家不和马三争执,白底黑字的单据一递过来,再不肯和马三啰嗦半句。虽心有不甘,马三也只好攥着收据转身。好在刚才递烟时人家说了,你明儿拿着单子到交管所去处理。
八月的马蹄镇说是火炉都不为过。虽说已是喝过晚汤了,但灼人的热气滞在半空中不肯消散。马三心里更是像要烧起来。拖沓着步子朝马全家赶,想问问马全摩托的事说的咋样了,再不要回来,摩托车后的半筐鸡蛋怕要坏掉了。马全一看见马三就笑,说三儿,你咋恁不相信人哩,那事我已经给你办妥了,只等着明儿起早给你领车了。
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马三顿觉浑身凉爽起来。
坐在马扎上抽了支烟,满心喜欢地朝回赶。乡下没路灯,一出门就黑漆漆一片。马三也就看不到他身后的房子里,马全和他媳妇正在朝袋子里装绿豆。
马全拎拎袋子说,看着欠点啊,你去谁家看看再舀几碗添上?人家管事的说好了三十斤,少了怕人家拿捏咱,不挡事儿。
马全媳妇忽地将手中的葫芦瓢一摔说,嫁给你个鳖孙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骂完,蹲下身子在地上摸来摸去,半天后摸着了,拿灯下一凑“扑哧”笑了,说这玩意还怪经摔哩,不耽误使。(1476)
诱惑
文□冷清秋
母亲说乡下能吃的东西多,不像咱常年见不到一丝荤腥。
就这样我被寄放到了大姑家。大姑家的大奎六岁了,黑瘦黑瘦的比我高半头,我常把他错认成哥哥。大奎喜欢用木棍把筛子撑在当院的空地上教我捉麻雀。
喝过苞谷糊糊的午后,时间似乎放慢了。天总也不黑,等待的时间里,我和大奎先后上了几次茅厕。最后一次回来,大奎突然问我,三儿,你吃过麻雀肉没?我摇摇头。大奎就得意地笑了,说很好吃的。我的肚子听了,立马条件反射,委屈地鸣叫起来。咱们捕麻雀吧,大奎发狠地用袖子蹭蹭鼻涕说,我就不信逮不住。我使劲地点头,生怕大奎反悔。来之前,就曾听母亲说大奎会捕麻雀。来了后大奎也一遍又一遍地对我炫耀麻雀肉的鲜美,引得我很多次悄悄地吞咽涌到口腔的唾沫。不知为什么那个下午的麻雀很少,等了老半天,总算飞来一只土黄色的小麻雀,可这只麻雀总是走走停停地在附近试探,它飞进来又飞出去,总也不肯去吃那些谷子。我们心里着急也只好屏息凝神地看着盼着,等着麻雀去啄食时好收网。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这关键时刻,“呼啦”一声,家里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嗖”地一下,那只麻雀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姑妈站在大门口冲我俩招着手。你俩快出来,洗洗脸,咱今儿晚上都去柱子家吃饭。吃好哩,还有肉。我的口水忽地一下就涌了上来,一下子将没捉住麻雀的沮丧忘得一干二净。咱咋去柱子家吃饭呢?为啥不自己做?大奎吸溜着鼻涕问。姑妈拍了大奎的后脑勺一巴掌有点恼怒地说,叫你去吃你就去吃,吃饱了就带着三儿回来。小孩子家哪来这么多事,问那么多干啥?停了下,姑妈又叹气说,可惜了柱子他爸。人家这是白事。去了后你们小孩子家可要记住哭可以,不许笑,也不许来回跑腾着打闹。大奎说,我知道,我知道,就像上次崔三顿他爸死时候那样。姑妈又叮嘱,吃的时候别说话,一句话都别说,手快点,咽快点。大奎攥着我的手使劲点头。
姑妈放心了,拉着我们进了院子。
柱子家果然好多人,上房的堂屋里还传来悲悲戚戚的哭嚎声,院子里也来来往往的也比平时热闹多了。也有好多我们这般大小的孩子,但是都大眼瞪小眼地等在院子里,个比个赛着规矩,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天擦黑时,晚饭被装在一个大铝盆里端了上来,蒸腾的热气里,几十双筷子立马箭一般射向以铝盆为中心的“靶子”里,噼里啪啦的撞击里,我和大奎更是不敢怠慢,跪在板凳上,趴在桌子边,探着身子,睁大眼睛不停地去够去捞,去朝嘴里送。大口地咀嚼和吞咽声里,不时有筷子“打架”的纠结,但没有争吵。都会迅速撤回再迅速“发射”。就这样夹回来,塞进嘴里,大口地吃着,顾不上看彼此一眼。一大铝盆的菜没一会就见底了。
揣着主家分发的馒头,大奎拉着我回家。
半夜,姑妈回来,推门就问,今儿你们可吃到肉了吧?我愣楞。当时吃得太快了只记得好吃知道有粉条和萝卜,根本没记住吃没吃到肉。但是大奎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