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宗三先生《人文讲习录》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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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宗三先生《人文讲习录》8
八、意志与超意志
各位会友,今天是我们人文友会第八次聚会,上次所讲的是把生命与理性的对立再解释一番。因为十九、二十世纪来是西方的学问领导世界,领导的结果,已发生了很大的毛病。总括起来,从意识形态上说,是科学唯物论;从文明方面说,是科学工业技术化;从生活上说,是享受腐败。这是世界的同风。在这种风气之下,很显明的表现出一种怪现象,即共产世界主张唯物论,而行动则是十分唯心论的,自由世界允许我们讲唯心论,而一般的意识与生活却是十分唯物的。共产世界的行动十分表现意志力及人能。但并不肯定唯心论,却肯定唯物论,这都是自我分裂,不是顺理成章的,所以乱。自行分裂,不是价值的根源,这才是悲剧的根源。这是一大危机。至于自由世界虽讲自由民主,但这民主自由,早已客观化,成了制度,已失掉其理想性,不能吸引青年为之奋斗,现在还是在现实生活上过其寡头的自由民主生活,再加上科学唯物论,当然没有理想,不能号召了。我们现在要使自由民主成为理想,恢复其号召性,必须在这寡头的自由民主与科学唯物论以外,加上一个东西。所以现在要把那现实化、表面化的名词暂时撇开,重新向里透视一步,从生命上讲,借以恢复我们的理想,争取主动。
我们讲历史有两条路,一条是历史的判断,一条是道德的判断(从前朱子与陈同甫争汉唐,即此二者之争)。从历史判断上讲,我们可以承认任何史实之发生有其历史的原因,即使秦始皇也有产生原因,但从道德的判断上讲,它却是代表罪恶。我们只能从历史判断上承认其有负面的价值,但它究竟不是正面,生命上发出来的力量是不可思议的,当年孔孟点出仁义即在将生命活转,这是文化的真途径。
讨论:
陈问梅问:西方表现智,东方表现仁,是否由于环境所决定?
先生曰:这是历史的趋势,没有逻辑的理由。心德无穷无尽,不能一下子全体呈露,表现内容,要有发展过程。至于表现那一面,则视因缘如何,一个民族的心德,首先表现哪一面,只有历史的原因,没有逻辑的理由。我们拉长了看,凡是真理,总会出现,心德无穷无尽,通通要出来,不要讲环境决定不决定。把一切责任推给环境,这在道德上无法讲。儒家讲道理从两个标准讲:一为政治的;一为道德的。讲政治为王道(足食足兵),讲道德为内圣,故说“内圣外王”。文化有普遍性,也有特殊性,文化要有表现,二者均须肯定,所以不能只承认其普遍性,或只承认其特殊性,过去黄黎洲只讲文化观念,只肯定理,即只肯定了文化的普遍性,王船山却讲文化与民族不可分,既肯定理又肯定气,即肯定了文化的普遍性与特殊性,所以王船山确比黄黎洲为透彻。
王美兴问:第七次讲词里所讲的根本问题,其根本究竟为何?
先生曰:这根本问题所指之根本,即是道德心灵之复活。
陈问梅问:孟子所谓之性,是否必须与心不分?
先生曰:性有气质之性与义理之性。气质之性不成其为性,讲性善是指义理之性讲的,至告子所谓“生之谓性”乃体性学上的讲法,是逻辑的陈述,故无善恶可言,与气质之性与义理之性又不同。孟子所谓之性与心,是不可分的。
又问:恻隐之心,除孺子入井一例,是否还有更显明的理由?
先生曰:恻隐之心,是仁之端,不是任何人创造的,是天造地设的,必须肯定,不容怀疑,否则即对一切无法讲起。孺子入井是最亲切的指点。如果这里真了解透彻,而见其为人之天造地设之性,则亦用不着另外讲理由予以肯定。换言之,即使一切可疑,这一点绝不可疑。
王美奥问:先生前讲所谓透过形式接触真实,这个真实是什么?
先生曰:这真实,在我们则是“道德的主体”。
王道荣问:恻隐之心是不是后天的?
先生曰:不,这不是后天的,不是经验的,而是先天的,这里所讲的先天,并不是时间上的或生物学上的先天,人的生活范围内有三个坐标必须知道:逻辑;数学;道德,这三者都是先天的,都当承认。这即是唯心论所肯定的。须知唯心论,并不是不承认外物。讲学总是要教人回过头来向自己转,一定要把你前面的东西去掉,使无依靠,然后才知真理,佛教、耶稣教均是如此。所谓极乐世界,所谓天国,即在“心”里。我国所谓的“孝”“弟”都是先天的,并非后天的、经验的。道德的我、逻辑的我,都是先天的我。经验的我,才是后天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