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宗三先生周易哲学演讲录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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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讲
“阴阳不测之谓神”“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这三句是《易传》言神,连在一起了解。这三句话里面表现“神”的意义不大相同。“阴阳不测之谓神”“知变化之道也,其知神之所为乎。”这两句是一类。
“阴阳不测”就是阴阳变化不可测度,无穷的复杂,这个地方说神就是神妙的意思。神妙不可测度,这是描述语。一种赞叹,或者是一种描述。“知变化之道者”也是一样意思,这个变化就是阴阳变化。阴阳变化在中国后来说都是气化之妙,气化的巧妙,后来就简单说“妙”。所以,这个神的意思就是妙,但这个妙呀,它是个描述语,从阴阳变化的无穷复杂,无穷巧妙中表现出来,所以它是个描述词语。这个气化的巧妙,中国人还有另外一个词语,叫做“神工鬼斧”,意思就是你不能猜测,不可猜度。《庄子》言庖丁解牛,就是神工鬼斧。它是个赞叹语。这个神的意义呀,没有超越的意义,不是宇宙间那个本体。
“阴阳不测之谓神”是从气化的巧妙这个地方看,气化之妙就是属于造化之妙。这个“神”的意思就是从造化之妙这个地方看,这个造化千变万化,没有人能测度。造化这个词等于creation,但这个创造不等于上帝创造那个创造,这个是造化。有时候说,整个宇宙本身就是个造化,就是世界的存在。现实的世界如此这般的存在,现实的宇宙如此这般的存在,但现实宇宙怎么如此这般的存在?现实世界怎么如此这般的存在?如何存在呢?中国人不从上帝的创造那个地方讲。而从这个造化之妙这个造化讲,从气化这个地方讲。造化就是现实世界的存在,全部现实宇宙。从造化这个地方看,这个现实世界的存在不是从上帝的创造那个地方讲。从上帝的创造那个地方说,上帝是宇宙的本体,那是超越的意义。从造化这个地方看,现实世界的存在是气化,气化不是一个超越的意义,这是一个描述的词语。所以,从“阴阳不测之谓神”“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这两句话看不出这个神有超越的意义。
“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这个“妙”是个动词,这个“神”的意义跟上两句言神的意义不同,这个神是就着它在万物后面而能妙万物。妙当动词用。这样一来,这个神就显出超越的意义,这个本体的意义就在这个地方,这个神有本体的意义。“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它在万物后面运用,这个妙表示运用的意思,妙运呀。妙是个运用,它是个主动,万物是个被动。万物要后面有个神在运用才能够变化,生生不息,有千变万化,无穷的复杂。无穷的复杂就是神在后面妙来运用它。所以,“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这句话有本体的意义。中国人讲神,是从“妙万物而为言”这个地方来了解,从“妙万物而为言”了解这个神。至于神工鬼斧那种神,没有本体的意义,那个是气化。
中国人讲鬼神,鬼神属于阴阳之气。神者,伸也,属于阳气。鬼者,归也,属于阴气。鬼神没有超越的意义,这个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个不足贵。孔夫子说:“敬鬼神而远之。”鬼神不是西方所说的上帝。所以基督教拿这句话说中国没有宗教精神,那是不对的。孔子并没有说敬天而远之。鬼神没有超越意义。孔子说天命,天的意义可以跟西方人所说的“God”相类比。可以相类比,意思也不同呀,但它那个层次可以相类比。你说从“敬鬼神而远之”这个地方表示孔子宗教精神不够,这个讲法表示你这个传教士是个外行的讲法。因为,鬼神这个神是属于气化的,阴阳之气。
“妙万物而为言”这个神,是从运用之妙来了解。所以,岳飞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通过运用之妙来了解这个神,所以中国人了解这个神是通过function这个观念来了解,function是作用。这个function跟普通说的function不同,就“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说,在万物后面起作用的神只有一个,不能说妙桌子的这个神跟妙粉笔的那个神是两个神。这样一来,这个运用,这个function,就着天地万物而言,就着它能够妙这个天地万物而为言,那么,这个function一定是无限的作用。粉笔的作用是写黑板,这个写黑板的作用单属于粉笔,不属于桌子,这种作用就叫做有限制的作用。这个意思不单儒家、《易传》这样想,道家也如此。
《道德经》说:“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这个无当动词用,“无之”就是使它“无化”,无化才表示用,这个用就是无限的妙用。“无之以为用。”就是无之而使其成其用。《道德经》里是“用”跟“利”对比。“有”也当动词用,“有之”就是使它成个being ,“有之”从what is to be讲,就是being is a certain being,就是使它成为某种的一定的一个存在,这就叫做“有之”。“有之”所以表示它的利,所以这个利就是英文的utility。“无之以为用”那个用是无限的妙用,“有之以为利”那个利就是有限的用,利用的用。利用就没有妙,利用是一定的,不能说妙,一定的作用没有妙。科学世界说的用大体都是利用,“无”才有妙,“有”就没有妙。
所以,三句话所说的神有两种意义,头两句话的“神”是神工鬼斧的那个神,是气化之妙。从气化这个地方讲,从气化这个观念讲creation。“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是通过作用了解。这句话什么意义呢?这跟西方人了解的“神”根本不同,西方人了解的神一定是personal God,不是通过function来了解,是通过entity来了解,function跟entity是相对的两个词。所以中西方的头脑、想法不一样。entity是一个实体(实物)。什么是entity?persional God就是个entity,不过这个entity是transcendent entity。entity在英文是很广泛的使用,等于中国人说的“物”,它通过“东西”的观念来了解。function不是个东西。譬如,点、线、面、体叫做几何学的entity,就是说它们是几何学的东西。什么叫做mathematical entity呢?0(zero)就是mathematical entity,这个entity就是non being,它也是entity。所以,entity是很广泛的,很抽象的。譬如,几何学上的点、线、面,事实上没有的,几何学上的点那不是有量的点,没有部分,也没有大小。线只有长度,没有宽度。面只有长度宽度,没有厚度。
personal God是宗教上的entity,西方通过entity这个观念来了解。personal God是个东西,拟人呀,它有“格位”:父位、子位、灵位。中国人想这个“神”是通过无限的妙用,通过运用。从《易传》就开出这个意思。《孟子》《中庸》《易传》都有这个意思,后来理学家就继承这个意思,这个意思往上通“天命不已”。这个神的意思通过无限的妙用的意思,通过“天命不已”,这就是超越的。“天命不已”在《诗经》。《书经》有西方那个人格神的意义,但它没有成为一个宗教,没有成为祈祷的对象、崇拜的对象。到“天命不已”这个观念出来,经过《中庸》的发挥、《易传》的发挥,《孟子》以后,到理学家,那个人格神的意义完全没有了,化掉了。化掉的时候,就是那个“天命不已”,它就是一个作用,“天命不已”就是一个无限的作用。这个无限的作用是什么作用呢?就是创造性的作用,就是一个道体、天命,它不停止地起作用。“天命不已”就是“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穆,深远貌。“於穆不已”就是深远不可测度,不停止地起作用。那么,就等于“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一个意思。所以,“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跟中国古典这个“天命不已”的观念打成一片。打成一片,从此以后,personal God这个意义在中国根本站不住了。所以,中国这个文化里面根本没有宗教,不能成为祈祷的对象、崇拜的对象。中国人敬天,乡下人祭天,皇帝也祭天。敬天可以,但天不是个崇拜的对象。这就是文化的灵魂,思想家的灵魂。《论语》中孔子说天呀,有慨叹意味的天,有人格神的意义,虽有那个意义,但不重要。孔子说:“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论语•子罕》)孔子有一个超越的使命感。到孟子出来,再通过《中庸》《易传》,把那个“天命不已”跟神打成一片的时候,personal God的意义就没有了。
所以,我叫你们读《易传》,要好好了解中国智慧的方向,它不是一个宗教性的方向。西方是个宗教性的方向,最典型的宗教就是基督教。中国智慧不是宗教性的,儒家不是,道家根本不是,更明显了,后来佛教传到中国来,也不是。佛教跟中国的文化那个基本的情调、心态组合,所以中国吸收佛教比吸收基督教容易。从利玛窦到中国传教以来,一直传不进来,因为基本心态不同。尽管中国儒、道哲学跟佛教不同,但基本心态相同。为什么说儒、道哲学跟佛教心态相同呢?儒家讲人皆可为尧舜,就是人人可以为圣人。佛教《大般涅槃经》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一切众生皆可成佛”。这种思想跟中国头脑相同。此语见《狮子吼品》,“狮子吼”就是释迦牟尼佛说法,就是作“决定说”,把它详细摆出来,就是作决定的说。一定如此,断然不可移的,就叫做“狮子吼”。既然有佛性就可以成佛,这是东方的智慧。儒、释、道三教,这个是相同的。就是跟基督教不同,基督教想它那个特色传到中国来,很难的。我们不反对你信基督教,但你不要排斥别人。为什么光是你可以上天堂,别人都下地狱?你不要有排他性。守着自己的立场,相观而善,通过互相观摩,智慧到最后可以消融。通过佛教判教的层次,判教的层次分两层,慢慢来,一步一步来,释迦牟尼佛说法说了很多,后来通过判教,判教说了好多系统,大乘、小乘、大小乘各自有许多系统,通过判教,最后可以消融。
佛教讲众生皆有佛性,众生皆可成佛。儒家讲性善,每一个人皆有良知、良能这个善性。所以,每一个人皆可以成尧舜。人皆可成尧舜,人皆可成圣人,孟子这样说,荀子也说:“涂之人可以为禹。”但荀子说“涂之人可以为禹”没有力量。那个“可”就是可而已,就是逻辑上不矛盾,但力量不够,因为他讲性恶。基督教不可以说人人皆可以做基督,你只能做基督徒,你不能做基督,因为基督是个神。假定你说人人可以做耶稣,那是亵渎。但耶稣明明是个圣人。在中国看,耶稣是个圣人,为什么把他看成是个神呢?你把他看成是神,中国人永远不会相信。耶稣本人很通达,他说:我一方面是人之子,一方面是神之子。耶稣有两个身分。“人之子”很好呀,中国人相信这句话。孔夫子说:“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论语•微子))就是“与人为徒”呀。但耶稣一方面又说是神之子,这个是吹牛。我们尊崇你可以,你自己不能这样讲嘛!这是中国人的头脑。我们可以尊崇孔子、释迦牟尼佛是圣人、菩萨。孔子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论语•述而))孔子不是神,连圣人也不敢自许。你说你取法于神,这可以,等于中国人说“法天”。圣人法天,但他与天也不是完全一回事。圣人是圣人,天是天,圣人不是天本身。圣人与天还有距离,有差别。天地无心而成化,《易传》说:“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圣人有忧患呀。
耶稣法天呀,法天就是以上帝为标准。你不能说你干脆就是神呀。所以这些观念,中国人听着不顺,从明朝利玛实到中国传教,传到现在六、七百年,中国人不容易接受。但中国人可以尊重你。
现在讲最后一段:“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周易•系辞•上传》)这一段跟“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一贯的思想。这个“易”指占卜之易讲,就卜筮讲。占卜有两种方式:一是龟卜,一是蓍草。因为《易经》本来就是卜筮之辞,就是从卜筮这个地方透出呀。卜筮为什么通神呢?卜筮最重要是“几”。这个占卜呀,不是数学可以算出来的,占卜就是看那个“几”,最重要就是“知几”。所以,《易传》说:“知几其神乎。”(《系辞•下传》)谁能知几谁就神。这是一种高度的intellectual,而且这种高度的intellectual就等于康德说的intuitive intellectual。这不是科学知识的对象。“几”不是科学知识的对象,科学知识不能了解几,它反而把一切几都毁掉了。科学知识把一切化归成数学量、物理量,几没有了。归成数学量,或物理量,成了机械的了,几没有了。科学将一切归成数学量、物理量,把一切变化划归到机械原则,几就没有了。但是《易经》就是重视这个几。就其以其为几而了解,这个几是最具体最微妙的东西。几是最具体的一个观念。科学知识里面,把具体的东西都抽象化了,抽象化归到量,如此一来,几没有了。
占卜就是知几,你去占卜,你个人主观方面首先要诚,诚则灵,不诚不灵的。这个几没有一定的,不能数学化、数量化。知几很难的,替人占卜的人也要有一种知几的能力,他也要诚。江湖术士不灵的。我不懂占卜,但我知道它的道理。占卜有用龟卜,有用蓍草卜。龟、蓍草有什么用呢?是藉它作一个工具,所以,龟、蓍草本身“无思也,无为也。”这个无思无为不是像王阳明讲的那个良知呀,这是就着龟壳、蓍草讲,它是个死东西嘛。虽然是个死东西,但你问的人要诚,诚则灵。所以,这个无思无为的东西,它本身寂然不动,跟着“无思也,无为也。”下来就是“寂然不动”。虽然它寂然不动,它本身是个无思无为的死东西,但你通过这个卜,你有诚心来问的时候,就感,这就是下一句说的“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龟壳、蓍草本身寂然不动,寂然不动通过无思、无为来了解。什么叫“寂然”?就是无思、无为,没有任何思欲,也没有任何做作。但是你一问,你有占卜这个感应呀,它一感即通天下之故。它本身虽然是无思、无为的龟壳、蓍草,但你藉着它做功夫,你一问,你有问的感应的时候,它一通就通天下之故。故,当故事讲。通天下,全部宇宙的故事,统统通到。“通天下之故”就是一通全通,就是全部宇宙的故事都通彻。不是说只通到这里停了,只通到那里停了,也不是只通一次,不通两次,那个就不是神。所以,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这个等于一通全通,感通全宇宙。感通全宇宙这种观念先秦儒家最有实感,这个就是康德所说的intellectual
在西方人看来,这个识怎么能转呢?这个识就是如此,这是一定的,怎么能转呢?前五识就是西方人讲的感性(sensibility),第六识就是understanding、thought,第七、第八识就是西方人说的下意识,这是心理学的词语。康德的哲学不讲这一套的。识怎么能转呢?人的感性就是这样嘛。不要说感性、知性,就是我们的理性也是logical reason。怎么能转呢?但佛教就是这样说,假定不能说转识成智,就不能成佛。西方人一听“转识成智”,根本不可思议。这个识怎么能转呢?我们就有如此这般的感性,有如此这般的知性,有如此这般的理性。这个理性照康德讲有两方面:有是theoretical,有是practical。西方人看人是人类学的立场,人类学是科学的范围,是讲事实如此。人就是如此,就一定如此。依这个方法看的人呀,在佛教《涅槃经》里就叫做“定性众生”。依中国人看呀,现实上的人是有限的,但中国人看人不是定性众生,这是很重要的一个观念。所以,中国人看人不是人类学的立场看。现实上的人有限是有限,有限众生嘛!西方人说人类是有限的(definite),这个不错。human being就是definite being。但是,他虽有限而可无限。说可无限并不是说他成佛。因为中国人说成佛、成圣、成真人(道家说成真人、至人、天人),就是从他那个有限性可以转成无限性。转成无限性,他是佛、菩萨,是圣人,是真人,他不是神,不是personal God。所以,中国人不把人看作定性众生,定性众生就是不能转,人有限就一定是有限。有限就是有限,无限的归无限,就是耶稣说的:“凯撒归凯撒,上帝归上帝”,这就是二分法啦。假定依二分法,人与上帝永远是一个有限,一个无限,上帝是高高在上。这一套中国人是不能接纳的。中国人也不反对基督教,基督教有基督教的精彩,中国人有中国人的讲法,讲转识成智。所以,这种问题,西方人听起来觉得怪,荒谬。识为什么不能转呢?西方人现在天天讲佛教,随便瞎说就是了,真正了解的话,马上就跟基督教的传统相冲突。
我提出“转识成智”的问题是进入佛教的教义,这是很重要的教义。“转识成智”这是很重要的教义,不是说着玩的。但是,“转识成智”在西方人不可接受,在他们看来,根本不可能的,你一转就完蛋了嘛。这个就是文化的不同呀,因此,我们现在讲学问就是要疏通呀!通过判教的方式可以消融。西方人这种是理性的思想,康德讲宗教是理性范围内的宗教。科学、自由、民主政治都是理性的事情,西方上面是宗教,下面是科学与民主。科学、民主不是理性的事情吗?你为什么说中国人学不来呢?中国现在就是要学科学、民主,学现代化。
所以说“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神,其孰能与于此。”“至神”就是最高的神。谁能做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呢?谁能一通全通呢?就是这个神。这个神还是从妙用上讲,从“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就转到这。这就显出超越的意义,显出超越的本体的意义。这个超越的本体不是像西方的personal God高高在上。所以下面就说:“夫易,圣人所以极深而硏几也。”“极深”,极之深入。这就是说圣人藉着这本书来深入渗透到里面而硏几啦。深入才能硏几,光表面不能硏几。因为看表面都抽象化了,量化了,你看到最具体的地方,你才能硏几啦。所以说“极深而硏几”就是穿过科学知识的那个层面,渗透到内部。所以说:“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要是表面上,谁也不能相通呀,我们两个都不一样。要能渗透到内部去,才能通天下之志,表面的这些障碍都化掉。
又说:“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务”就是事情。你知几呀,才能成就天下一切事情。
又说:“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这两句话根本是paradox,这句话根本是非科学的,反物理学的。物理学的速怎么样呢?物理学的速是加速,要加劲啦。不加速就是静,物理学所谓静就是等速运动。假定永远等速,没有变化,你不知道它动呀。没有一个加速,它就是静啦。“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这两句话根本是违反物理运动的,根本是非科学的。神呀,不要加速,它就自然会速;不要行,它就到。不行而至,不要加速,它自然会快,这个就是神。这个“神”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它是transcendental。但这个transcendental跟西方讲基督教讲personal God那个transcendent的意思又不一样。中国在这方面既是transcendental,又是immanent。既超越而又内在。immanent就是入内的意思。这两个相反的形态一定同时成立。东方的智慧就是这样。儒家讲神,道家讲无,统统如此。“既超越而又内在”,这个观念呀,西方人站在基督教的立场,始终不懂的。所以,传教的人说怎么既超越,又说内在?这个不可思议。超越就是超越,怎么又是内在呢?内在就是内在,怎么又是超越呢?内在就是内在,内在就不能超越,这种死头脑,本来很容易懂的,他却不能懂。
“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它在万物后面,这表示它是transcendental,它不是个appearance,但它又妙万物,那它不是内在吗?它就在宇宙之内呀!实现它就运用它,这个叫做内在啦,这个并不很难了解。但是,你跟传教的人谈,永远谈不通的,所以我们也不跟他们谈这个。这是传教的人的固执。所以,要相观而善,本着自己的立场,看看它那些是相关的,通过判教,慢慢可以消融。层次分际一点不乱。你这个层次呀,这样讲很好,那样讲不成。唐先生的心灵九境就有判教的味道,判得很清楚。
“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这个就卜筮讲,把这个观念用在我们的本心上来,譬如说用在王阳明所讲的“良知”,用在孟子所讲的四端之心,这个寂然不动的“寂”就指良知的明觉讲。寂然就等于良知本心的明觉,“寂然不动”就用在良知本心的虚灵明觉。“感而遂通”呀,这个良知不是挂在那里,不是抽象的,它在现实生活里面,它随时是寂然,随时是在感应之中。所以,在“感而遂通”这个地方讲就是良知明觉的感应啦。这个良知明觉的感应跟良知本心的虚灵明觉是一个东西,那就是说它即寂即感。在这个地方讲是一个东西。“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本身是一个东西,就是即寂即感,同时是寂同时就是感。但在我们现实生活上,在我们的感性方面,就我们人类的现实的感性上讲,寂是静的时候,而感是动的时候。所以,王阳明讲“动静,时也”。一个人现实上有动的时候,有静的时候,所以说“动静,时也”。时就是现实世界,在时间之内,你这个时候是动就是动啦,下一个时候是静就是静啦。所以,这个是从时间方面看。良知本身不在时间中,所以良知本身无所谓动静,无分于动静,也不分寂感,它就是即寂即感。这个即寂即感就等于佛教说的即寂寂即惺惺。惺就代表觉,寂就是涅槃寂静。它寂静不是死的寂静,它同时也是个觉,寂寂惺惺不能分开。所以,惺惺代表出世法,当“觉”讲。
要先读文句,了解文句以后,从文句表示的意思来了解那个观念,了解那个philosophical idea,然后当哲学问题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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