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

标签:
思考文化杂谈 |
分类: 思考 |
今天一天在家办公,静谧安然而高效。闲暇时光依然徜徉在经典的阅读之中,乐此不疲。歌德的《浮士德》里有一句经典台词:“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对于此的注解,我会天马行空地想起残雪关于《浮士德》的书评,联想到她的笔触与叔本华的相似处,唯意志悲观主义者的高贵之处也同一。他们对于人类的苦难的怜悯与共情,总是用一种冷到极致的方式,如果不是也对同类有着悲天悯人之情,根本感受不到他们冷漠中的温情。同时,他们极端的理性,又试图无论把哲学还是文学都纳入到柏拉图那种“理型”,纯客观的唯美,试图把我们从只存在一次,永远不再的东西,亦即某一个个体引至那永恒存在的理念中。因为只有纯客观的才是普遍永恒的,所有主观的必将沦为转瞬即逝或“叽叽喳喳的好打听”。但他们也都感受到了人类生命的神秘,并且也不约而同地认可:“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这一名句。
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对于此叔本华是这样理解的:我们从回顾中发现,诗歌和造型艺术总是把个体作为主题,然后精雕细琢地把这一个体的一切独特之处,甚至那些毫不显眼的地方展现出来;而科学是运用概念进行工作,而每一条这样的概念都代表了无数的个体,因为它一次性地描绘和确定了这一类事物的总体特征——这样,综合这些考察,我们似乎就会觉得:艺术的追求相当渺小和欠缺意义,那甚至就是小孩子的所为。不过,艺术的本质却在于它的以一类千,因为它对个体精心、细致的个别描绘,其目的就是揭示这一个体的总类的理念。例如,从人类生活中选取某一事件、某一场景,连带参与其中的人物,经过淋漓尽致地刻画、描写,使我们清晰深刻地认识这出自某一审视角度的关于人的理念。正如植物学家从无限丰富的植物世界里摘取一朵鲜花,然后把它剖开,以便让我们看到这植物的普遍本质。同样,文学家从熙熙攘攘、迷宫般混乱和似水流淌的人类生活岁且当中,提取单独的一幕,甚至通常只是人的某种情绪和感触,以此让我们看清楚人的生活和人的真实本质。所以,我们看到莎士比亚、歌德、拉斐尔、伦勃朗这些伟大的思想者,并不认为绘声绘色地精确描绘某一甚至并不声名显赫的个人,并把他的所有特性甚至微不足道之处,生动地展现在我们的直观之下,是一种有失身份的事情。因为只有通过直接观照的方式,才能把握每一独特的个别事物。因此,我曾把诗歌定义为一门通过运用字词使我们的想象力活动起来的艺术。
如果我们想直接感觉直观认识是如何优于抽象知识,并由此真正意识到艺术是如何比所有的科学都更能启发我们的,那么,就让我们审视一个人的生动、美丽、富于表情的脸吧,无论这是在自然生活中抑或经由艺术这一媒介。从这一张脸上我们对人的本质,甚至大自然的本质所得到的认识,比起从所有词语以及这些词语所表达的抽象概念所获得的都要深刻得多!在此附带说一句,我认为突然喷薄而出的阳光之于一处美丽的风景,就犹如真挚的笑容之于一张美丽的面孔。所以:“欢笑吧,姑娘们!尽情地欢笑吧!”
而歌德的《浮士德》中对于“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的观照视角,是致力于如何让高贵的文学作品成为“永恒”。也就是澄澈高远的天上的事情,如何通过一个具体的生命表现在尘世之中,而且让所有参差不齐思考能力的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地都表示赞同,这难道不是一桩只有神明才能完成的奇迹吗?残雪认为:艺术家的内心总是有无数的困惑、斗争,这是艺术家与观众、作品与作者关系的错综复杂。由此艺术家内心的情绪一分为三,即艺术精神、理性与幽默,相应地隐喻为戏剧艺术家、剧场经理与批判者这三个人,他们之间的对话充满了激情和对于生命的精深的理解——
当一件作品问世之际,它就面临着观众的检验,这是艺术品得以成立、得以最后完成的前提,也是精神与世俗进行交合的痛苦程序。心高气傲、无比脆弱,同时又来自世俗、粗俗而强韧的艺术家,让自身上的这两股完全对立的情绪进行辩论,其间又插入一个批判者,以其幽默的评判促使诗人提高对艺术本质的认识。剧场经理(理性)一出场就谈到了观众的真实状况。人人都来自世俗,满脑子全是世俗的观念,他们能否理解这超凡脱俗的艺术呢?对于这些来说,是什么东西将他们吸引到票房门口来的呢?看看这些人的表现,他们显然同艺术风马牛不相及。脆弱的、神经质的艺术家更是沮丧不已。他说:“看一眼他们就会让我丧魂失魄。”他想到自己创作中的那种境界,越发觉得自己要排除所有的观众,甚至就连自己也要排除。俗众当然配不上艺术的境界;至于自己,要表达的东西即使在创作的瞬间也是种苟合:
“唉,从我们内心深处发源的诗意,从我们嘴里怯生生念出的台词,有时念不到点子上,有时也许可以凑凑趣,都将为狂荡瞬间的暴力所吞噬。”
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意境,只好用世俗的语言来凑合,或寄希望于时间的琢磨,将流传后世作为目标。批判者立刻对艺术家的自命清高加以嘲弄,他指出艺术家谈论“永恒”的迂腐,只不过是情识而肆,并分析道:艺术的境界只能在世俗的激情中去接近,否则便是玄虚而荡;人只能以幽默的态度来看待作品的两面性。接下去充满了理智的经理又向艺术家指出,一定要抓住一切可能性与观众交流;与观众也与自身的世俗性妥协是艺术的唯一出路,只有这样作品才能存在下去。他们两人的说教弄得艺术家既痛苦又愤怒,他用自己心中的崇高境界来反驳他们:“他用什么打动所有人的心?他用什么把每一种元素调遣?不就是从胸中涌出来,又将世界摄回到自己心中的那种和声吗?”批判者听了他的申辩就鼓励他“深入到丰满的人生中去”,因为正是他所厌恶的人生中隐藏着那种“和声”,他所鄙视的俗众的灵魂的结构同他并无不同,只要他不放弃同人沟通,苍白孤傲的艺术就会被注满色彩和激情,这才是他那伟大的艺术得以立足和完成的唯一途径。不要害怕生命的肮脏与丑陋,也不要害怕世俗的粗鄙,美就是从它们当中诞生的。批判者还劝艺术家不要为自己的逐渐衰老而自卑和懊悔,艺术的魅力并不在于青春:“勇敢而优雅地弹奏着熟悉的弦乐,向着一个自选的目标东弯西拐地信步漫游,老先生,这才是您的义务——让停留在心中的艺术想象变成真正的艺术。”
残雪尝试把“理性”融入到文学作品中,并且认为这才是经典。但是,这世界确实不尽如人意:无论是冲动还是理性,都不能尽兴发挥,二者之间的制约使得人生之酒已于涸,生活总是枯燥无味。在俗情世间,欲望世界中的理性,既愤世嫉俗又无可奈何,因为无论是否世风日下,理性对于欲望永远处于被动地位。似乎人类的理性是无能的,待在一旁袖手旁观。但天才的歌德在《浮士德》中作出的努力是要证实:实际情形并非如此,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矛盾的双方有种必然的对称。心灵的轨迹是圆形。一方面代表原始欲望的自然的精灵,一方面代表理性而又明智的哲人,二者表明互不相容,其实是相互依存的,其情形就如我们内心时时感到那种矛盾。形式感的“理型”是通过训练培养的,但真正的获取则要取决于每个人的创造,即启动个人内在的生命机制,否则知识便只是一些于巴巴的教条。“所有的理论都是灰色的,生活之树常青。”一切的学问都要经过个人的创造才能成为真学问,才有意义。精神生活是面对死的冥思,这种冥思却是为了生。然而人类的心酸是:真理是不可言说的。经验是“泡沫和灰尘”与灵性不可同日而语,即单靠“学”不能达到真正的活生生的“生活”。这里的生活,就是生命活动,但它绝不等于一棵树、一只鸟、一条鱼的生活,也不等同于缺乏自我意识的庸庸碌碌的生活,甚至也不是指一般的社会生活。这里的生活,是基于生命的个人的创造,或者说艺术化了的精神生活。只有通过创造,才能让先人的精神从故纸堆里复活。一种艺术化了的生活,他用自己白日梦似的真实体验,为他头脑里的观念注入了生命,使那灰色的理论发青、生长,并彻底属于他自己。
或许吧,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青!人之为人生命的限制与荣光,恰恰是懂得:一旦与神祗合力,甚至一无是处的人也从此获得力量;但我敢于不靠神祗的帮助而获得荣耀。人的尊严不屈服于祈祷神祗力量的决心,将虚幻变成了真实。人人都做梦,但主动做梦,用意志使“肉体”消失,然后又以美的形式再现,是艺术家的工作。用这种方式创造的生活是自己从未体验过而又向往的生活。一个人的一生中能不停地创造,这该是什么样的幸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