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直承孟子,言“心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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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五一小长假第三天,闲暇时依然读心性之学。无事袖手谈心性,全靠静默澄心之独悟。对于陆王与程朱,更欣赏陆王,不但因为其践履工夫与内圣之学更本质相关,更因为其阳刚挺拔,有圣贤之志,才有生命不滞的动力,把人生变为精进不息的无限过程,皆不可息;有生命人格的大气象,才会欣趣于个人永恒之福的无限热情,精诚恻怛,有真我的呈露。今天把蔡仁厚先生对于象山学的简述记录一下。
一、象山学是孟子学
陆象山自述其学,是“因读孟子而自得于心”。他征引孟言,开口即得,左右逢源,对于孟子义理之熟,可谓古今无匹。象山之学,只是“先立其大”,只是“一心之朗现、一心之伸展、一心之遍润”,真是简易直截。但要讲陆学,却又甚难。因为他没分解,他要做的分解,孟子早做过了。他只是根据孟子而讲实理、讲实学,以抒发他的实感、实见。他直承孔孟,以圣道自任。对手当时的士习与学风,曾有两句极为中肯的话:“愚不肖者之蔽,在于物欲;贤者之蔽,在于意见。”从蔽于物欲意见的风习中,透出文化真生命、真精神,以拯救知识分子拘蔽而又虚浮的心灵,便是象山毕生志业的中心点。而象山学的基本纲维,亦正是从这个中心点而挺显出来。
二、辨志、辨义利
“志”,是行为发动的究竟根源所在。“辨志”,就是要遮拨物欲、拆穿意见,使世俗的名衔地位官爵权势皆攀附不上,使是非善恶诚伪皆无所遁形,而不能不在此究竟根源之地,作一真正抉择,以决定自己为学做人的方向途径。这就是象山的霹雳手段。
但辨志亦须有个标准,利己或利人,便是从道德意识中显发出来的简明直截的准衡。利己,即是私、即是利;利人,即是公、即是义。所以辨志实即“义利之辨”“公私之辨”。象山说:“今人略有些气焰者,多只是附物,原非自立也。若某则不识一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科名、知识、富贵、权爵,皆是物。“附物”者只是依他力,只是气焰熏炙、唯有立志者才能持守自立,才有堂堂地做人的精神气概。人首须自觉地做个人,有此自觉,而后才有道德意识之豁醒,以分辨公私义利。
有人问象山的学生,陆先生何以教人?曰:首尾一月,先生谆谆只言辨志。又问:何所辨?曰:义利之辨。——首尾一月,言不离辨志辨义利,可见象山不是据“书”而讲学,而是以“人”来讲学的。他讲的是“人学”、是“生命的学问”。象山讲义利之辨,讲得最精到最痛快的,是在白鹿洞书院应朱子之约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据年谱记载,当时天气微寒,朱子听了而汗出挥扇,还有感动流涕的。朱子离席言曰:熹当与诸生共守,以无忘陆先生之训。又再三云:熹在此不曾说到这里,负愧何言?乃复请笔之于书,后又刻之于石。
三、复其本心、先立其大
志是心之所之,亦是心所存主。故各人之志,亦唯各人自知。人何以能辨别自己所志者是义是利?又如何能保证弃利而徙义?此便涉及心与理的问题,亦即“本心”的问题。象山说:“天之所以与我者,即此心也,心皆有具心,人皆有是理,心即理也。”“心即理”的心,乃是自具理则性的道德的本心。本心是天所与我者,故心所存主之志,自然与天地不限隔,而可与天地相似。以是,此与理为一的本心,即是公、即是义,决然不会是私与利。
但常人溺于利欲或意见,而将本心遮断了,只在利欲意见中打滚,此便是象山所谓“主客倒置”,“如在逆旅”。因为利欲意见具后起的、外来的,故为客;为客者非主,故“如在逆旅”。必须突破利欲意见的关卡,而直透到念虑发动处,才能与主人(本心)接上头。此时,主人便自会做主。主客分明,义利自辨;正如慧日澄空,阴霾自消。所以志之辨处,即是义利之辨,而义利之辨的同时,亦即是“复其本心”。本心既复,理便从本心流出。如此,自能志于义,自能徙义而弃利。
要复本心,自须有工夫,是即所谓存养,亦即“养其大体”“先立其大”。象山说:“盖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只存一字,自可使人明得此理。此理本天所以与我,非由外铄。明得此理,即是主宰。真能为主,则外物不能移,邪说不能惑。”心既然即是理,自无理外之心,亦无心外之理。存得此心,即可明得此理;明得此理,即是复其本心。本心呈现,便能自发命令,自定方向,以透显其主宰性,而不移不惑。象山又说:“必深思痛省,抉去世俗之习,如弃秽恶,如避寇仇,则此心之灵,自有其仁,自有其智,自有其勇,私欲俗习,如见睨之雪,虽存之而不可得,此之谓先立其大。”人开端一念,便弃去私意俗习,以恢复本心之智仁勇,此便是“先立其大”。
四、心即理、心同理同
象山论学,不常说“性”,因为心即是性,心性不二,乃孟子旧义,亦是伊川朱子以外,所有宋明儒者所共许之通义。象山直下从“明本心、先立其大”入手,故其学只是“一心之朗现,一心之申展,一心之遍润”。而所谓“心即理也”,更表示宇宙人生通而为一。 他说:“宇宙不曾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耳。”又说:“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天地化育万物,是宇宙内事。赞天地之化育,以使万物各得其所、各遂其生,是人分内事。若推进一步究竟而言,则宇宙之化育即是吾心之化育。故象山又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此心同,此理同也。”上下千古,东西南北之人,皆同此心,同此理。这心同理同之心,是超越时空之限隔、绝对的普遍之心。吾之本心既与宇宙不限隔,则此与宇宙通而为一的心,即是天心,即是天理,此之谓心同理同。
象山所谓实理亦即阳明所谓“良知之天理”。这天所与我、心所本有的理,是有根的、实在的,故曰“实理”。实理显发为行为,即是“实行”;表现为人伦日用家国天下之事,即是“实事”;得之于心而凝为孝悌忠信等,即是“实德”。象山常说天下学问只有二途:“一途议论,一途朴实。”他自称其学为“实学、朴学”,并说“千虚不博一实,吾平生学问无他,只是一实”。由实理流出而为实行实事,此便是陆学精神之所在。
五、朱陆异同的症结
象山与朱子的异同,800年来一直喧腾众口,而真能得其实者盖寡矣。一般虽亦知道朱陆异同的中心点,是落在“性即理”与“心即理”的问题上,但大家对于这两句词语的实义,却又不能得其确解,只管把“性即理”与“心即理”看做是单纯的对立,仿佛这一字之差,真成水火之不相容。事实上,陆王同样亦讲“性即理”,只是程朱(此指伊川与朱子,明道不在内)不能讲“心即理”耳。因为朱子所理会的“心”“性”“理”,不但与象山不同,与整个儒家传统之大流皆有歧异。
在朱子,“心”,是实然的心气之心,不是超越的道德的本心。“性”,是与心相对为二的性,不是本心即性、心性是一的性。“理”,是割离了心义、神义、寂感义的“只存有而不活动”的“只是理”,而不是心神寂感融而为一的“即存有即活动”的理。总之,朱子不解孟子的“本心”义,而以心属于气,故以为“心”不是理,“性”才是理(而且只是理)。而象山直承孟子“本心即性”之义,故不以朱子为然,而以为:不但性是理,心亦是理,所以便直接举示“心即理”。据此可知,朱陆异同的症结,只在于“心性是否为一”这个关节上。若本心即性、心性是一,则朱陆之学自可会通;若朱子学中“心性为二”的分解无所改变,则朱陆之不能会通便是义理上之必然与定然。至于其他像“博与约”“太简与支离”“尊德性与道问学”等的问题,却可以一—疏通以解其纠结,并不是两家异同真正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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