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海同舟记（一）

                                      德克 

    我是通过我的女学生普丽雅认识我的印度“干儿子”阿什文的。

    大约七年前的一个下午，普丽雅敲开我办公室的门。普丽雅说她想读博士学位，请求我当她的导师。我有些惊讶，因为我们系里有好几位印度裔教授，对于来自印度的她，选择一位印度裔的教授当导师应该是更为自然的。我对她说，很不巧，我没有多余的研究经费来资助你。她说，我不用你资助，我有半工半读的工作，生活和学费都不成问题。

    我并不缺学生。我考虑的研究课题需要较坚实的基础，学生的基础一般都比较薄弱，他们跟不上我的思路。我做学术研究完全凭兴趣，常常是不断地产生不同的想法，学生还没有理解我前一个想法，我已经转移到另一个新想法。我可以这样变来变去，可学生急着毕业，变不起。我只能根据学生的程度帮他们选他们力所能及的比较“肤浅”的题目。我做我的，学生做他们的，带博士生成了我的一个负担。我向普丽雅列举了一系列的困难和关卡，希望她知难而退，另选其他教授当导师。但普丽雅没有退缩，反倒更坚决起来。她的诚意感动了我，我说，那就试试吧，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改换门庭。

    我带着普丽雅来到我的实验室，把她介绍给我的五位博士生，其中四位来自中国，一位来自韩国。大家都很客气，欢迎普丽雅的到来。我让普丽雅选择一个空座位和一台没有被占用的计算机。普丽雅选择坐在一个角落。我重申了大家要互相照顾互相帮助，重申了在实验室都要讲英语。其实，坚持讲英语并不容易。在没有非中国人的场合，每当我的学生和我讲中文，我也讲中文。我也知道，中国学生在一起时总是互相讲中文。我这样重申的目的是想让那韩国学生和普丽雅感到自己不是外人，同时希望我的中国学生每天在实验室里练习英语口语。

    学校里的外国学生中中国人和印度人占多数。普丽雅不同于大多数的印度学生,她的肤色不是棕色不是黑色，不比一般中国人的肤色深，但比很多中国人还白，这在印度人中不多见。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普丽雅验证了印度人从遗传角度属于白种人的理论。普丽雅很少和别人—— 特别是印度人—— 说话。她走起路来挺胸昂首，目不旁视；她具备不可忽视的气质，但对待我的实验室的同僚，她却很平易。美丽安静的普丽雅很快得到实验室其他学生的喜爱。我注意到，普丽雅在我的实验室进进出出引起我印度裔同事的好奇，也许甚至嫉妒：这个漂亮的印度女孩怎么选择了一位华人教授为导师？终于有一天，一位印度裔教授在和我聊天时“不经意地”向我打听普丽雅。我说，没办法啊！她找我当导师，我总不能因为她漂亮而拒绝吧。

    我从来不 push （推，逼，迫）我的学生，也从来不允许我的学生叫我老板。一两周和他们每一个人分别讨论一次。他们需要帮助时，我随时尽力提供帮助。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应该有自己的目标和动力，不应该是在 push 之下才做事。他们不是为我做事，而是为自己的前途努力，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实现目标毕竟也是博士教育的组成部分。普丽雅说她最近期的目标是通过严格的博士候选人的资格考试，我当然不给她施加任何压力。她能不能成才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由她去吧。

    普丽雅在校园每周打工二十个小时。她在人力资源办公室做些收收发发、打字复印等杂活。一天，普丽雅煞有介事地要求见我。见了面，她告诉我她在工作中得知的一项刚刚施行的福利选项，提醒我及时选择，合法节省一笔税款。从此事，我得知她惦记我这个导师，心存感激。

    过了不久，普丽雅要求我去实验室，说是要给我带来一个意外惊喜。我好奇，什么惊喜呢？她在她那台计算机的屏幕上展示了一系列关于我的网页。原来，她看到我的个人网站不美观规范，便应用新学来的网页设计语言和我原来网站上的信息为我设计了一个美观大方的新的网站。我的原网站是我用最原始的 html 语言设计的，很粗糙。很久以来，我一直想更新，但苦于没时间学新的网站设计工具。她问我喜不喜欢，并说，要是不喜欢就不采用，要是需要改进，她会修改。我惊喜异常，连连说，喜欢！太喜欢了！谢谢！太谢谢了！

    有一天，普丽雅对我说她丈夫阿什文想要见我，这是我头一次听说她已经结婚了。我问，你丈夫做什么工作？在一家跨国公司当工程师，她回答。为什么想见我？他想和你聊聊，想得到你对他 career （事业）上的 advice （建议）。我稍有犹豫，但看到普丽雅殷切的目光，只好说，那好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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