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吴冠中作品——双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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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燕
八十年代初我任教工艺美院期间,带领学生到苏州?直写生实习,我的研究生钟蜀珩同行,边教边学,协助我辅导。在苏州留园,学生们在太湖石中联系到人体的结构与运动,在不起眼的墙上爬山虎中提炼出感人的画面,确是体现了我对造型观察的启示,并发展了我的思路,予我启示。往往,前班同学的实践收获,丰富了我对后班同学的教学。钟蜀珩先忙于辅导,抽空才自己作画,有一次傍晚净园时,人们没有发现躲在僻处的她,她被锁在了园中,最后当她转了一个小时还找不到出路,爬到假山高处呼喊,才救出了自己。后来她对我说,当只有她一人在园里东寻西找时,才真正体会到了园林设计之美。我们在教学中,重于培养慧眼,轻于训练技术,尤其反对灌输技术,技为下,艺为上。眼睛是手的老师,"眼高手低"不应是贬词,手技随眼力之高低而千变万化。在苏州上完课,学生们返京去了,钟蜀珩随我去舟山群岛写生,没有课务,我们自由作画,疯狂作画,我不考虑钟蜀珩能否跟上我近乎废寝忘食的步伐,她却跟上了。她着蓝衣男装,一身颜料斑斑,显得邋遢,黑黑的脸被草帽半遮,路人大概不辨是男是女。一次我们一同在普陀海滨作画,我照例不吃中饭。不知钟蜀珩自己饿了还是为了保护我的健康,去附近买来几个包子叫我吃,她说看朱先生(我妻)的面上吃了吧,否则只好抛入海里了,我吃了,但还是感到损失了要紧时刻。无论多大太阳,即便在西双版纳的烈日下写生,我从不戴草帽,习惯了,钟蜀珩见我额头一道道白色皱纹颇有感触,那是写生中不时皱眉,太阳射不进皱纹的必然结果。我们离开舟山回宁波,到宁波火车站,离开车尚有富裕时间,我们便到附近观察,我被浜河几家民居吸引,激动了,匆匆画速写,钟蜀珩看看将近开车时间,催我急急奔回车站,路人见我们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在猛追,以为出了什么事故,我们踏进车厢,车也就慢慢起动了。这民居,就是《双燕》的母体,谅来这母体存活不会太久了。
《双燕》着力于平面分割,几何形组合,横向的长线及白块与纵向的短黑块之间形成强对照。蒙德里安(Mondrien)画面的几何组合追求简约、单纯之美,但其情意之透露过于含糊,甚至等于零。《双燕》明确地表达了东方情思,即使双燕飞去,乡情依然。横与直、黑与白的对比美在《双燕》中获得成功后,便成为长留我心头的艺术眼目。如1988年的《秋瑾故居》(画外话:忠魂何处,故居似黑漆棺材,生生燕语明如剪。)再至1996年,作《忆江南》,只剩了几条横线与几个黑点(往事渐杳,双燕飞了),都属《双燕》的嫡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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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并未感到故乡美,只是很喜爱来来去去的燕子,“江南情调”日后才成为我画意的主要源泉。解剖“情调”,里面有诗情、画意,还有其他,但起主要作用的还是形式构成,即使燕子飞去,画境犹存。
画不尽江南村镇,都缘乡情,因此我的许多画面上出现许多白墙黑瓦的江南民居。分析其中的造型因素,主要是黑与白的对比,几何形的组合:方、长方、扁方、三角、垂直的、横卧的……简单因素的错综组合,构成多样统一的形式美感,这大概便是色调素雅的江南民居耐人寻味的关键。
那幅《双燕》中突出了一堵高大的白墙,她占有画面五分之二的面积,她是主角,在画面的平面分割中,首先充分保证了她的优越感。画幅是70×140公分,是横幅,白墙也是横的,量体裁衣,不要浪费衣料。横幅画服从“横”的势力统治,正如方幅画一般受控于方与圆的核心。在教学中,为解释这个简单的一般性(非绝对性)规律,我常用一个不科学的比方:高个儿的心脏是长形,矮个儿的心脏是方形。主角白墙是画中之王,她的宫殿扩展到画面的极限。她容忍“黑”,只容忍窄长条条的黑,只是为了顺其势,助其威;她容忍与她逆向的、笔直的乌黑的门窗,只是为了对照其身段之美,衬托其洁白。门窗位置的安排并非全根据住房主人的意愿,却服从于白墙身材的身段美的准则。树的姿态,左上角的山墙之尖峭,倒影的朦胧,都受制约于端端正正,安详横卧着的女王——白墙,都是她顺心的侍卫。
孩子们首先发现飞来的双燕,谁知诗人在这幽静的高院门墙前会听见什么声音。荷兰画家蒙德里安也许看不见这东方人生养于此的世界,但他一眼就会擒住那白色女王的身段吧!
那幅画受启示于浙江宁波冷落街尾的大宅院,门前是一个不小的大池塘,池畔有洗衣的姑娘。我怀念这予我灵感的母体,有心人如能找到这母体,拍下照片,与画对照分析,许多道理就不必赘述了。
【双燕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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