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竹溪方言中的diang字
(2010-06-13 16:4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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倌儿方言羊肉泡馍读音竹溪杂谈 |
分类: 姑妄说之 |
我的家乡竹溪,形容一个人“大吃、猛吃、胡吃海塞、大快朵颐”等,喜欢用一个有音无字的动词 “diang (2声)”,比如,“我一口气diang了三大海碗,痛快!”你瞧,这个diang字,多么生猛,饕餮之状跃然而出。再如,说某个人是饭桶不长脑子,就说他是一个“diang倌儿”。倌儿,在词典中是这么解释的,1)旧指在酒店、饭馆等行业中服杂役的人,如堂倌儿,磨倌儿等;2)农村中专门饲养某些畜牲的人,如猪倌儿,羊倌儿等。由此可知,一个人被人称为“diang倌儿”,实际上就是骂他饭桶、笨蛋,你想他都把吃当作职业了,这还不跟猪一样了。然而,diang字虽然生动,却因有音无字而无法进入书面系统,令人扼腕怏怏。
明朝中叶(1476年,明成化12年)为安置四方流民,明王朝把竹山尹店社析出设置竹溪县治,为郧阳府管辖。斯时,竹溪县大抵是一个移民县,其境内方言杂处可想而知。后经过数百年交叉融合,竹溪方言始形成了今天的大模样。尽管如此,竹溪方言中至今还残留着河南、四川、江西、湖南、陕西等地的方言尾子,所以山里山外,乡镇之间,竹溪方言中存有略有差异的次方言也就不难想见。遥想当年,各地流民蜂拥移居竹溪时,大都相对集中、各据一方,各自使用原籍地的方言 。后来渐与土著方言和其它省地移民的方言交融磨合,遂形成了大同小异各有特色的竹溪方言格局。可能某些字词本来是有音有字的,但在众多方言的融汇中,读音的互相迁移、嬗变、以讹传讹等变异现象随之出现,这些字的读音演变以后,人们已难以找到或考证其本音并进而找到其本字,更何况竹溪是一个经济凋敝交通闭塞文化落后的山野小邑,语言的进化以口头为主要平台,书面载体仅仅是附庸。这样的语境下,很多字词至今无法行诸文字,Diang字也许就是一个典型的范例。
2000年,我由竹溪调到浙江平湖教书。来自浙江衢州的小周老师说,他家乡的江山方言至今还保留了一些很古的北方词汇,这些文言词汇估计是南宋时北人南迁衢州时带进来的,可以视为北方方言在吴越方言区保留下来的活化石。为了印证他的推测,他举《史记。鸿门宴》中“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咥之”为例(他显然记错了,我查对了一下,原文是“啖”而不是“咥”,难道另有版本?),说那个“咥(die 2声,吃的文言文。)字”至今在衢州江山方言中依然普遍使用着。其实,远比《史记》历史更早的《易经》中倒有一句卜辞中用了这个“咥”字,或许这是“咥”字的最早文字出处:“履虎尾,不咥人,亨。”意思是说:“踩到老虎尾巴了,老虎却没有回头伤人,万事大吉”。然而“咥”这个古文言文中的动词,在现代的中小型汉语字典里,竟查不出。这表明它在现代汉语书面语中已经出局,沦落到只在局部方言口语中出现。想到南方的普通百姓今天仍张口闭口地用着北方千年以前的古语,不说吃饭,而说“咥饭”,心里不得不叹服文化的持久生命力。老实说,这个“咥”字当时并没引起我的注意,更没有使我产生把它和“diang”字联系起来的灵感。直到2010年暮春某日,我和来自西安的同事兼文友小杨闲聊,我说很想听听西安人用原汁原味儿的秦腔说说西安的美食如羊肉泡馍等,他脱口来了一句,“走,咥碗羊肉泡馍去。”这个“咥”字,和十年前小周说的那个“咥”字何其相似乃尔!原来,这个“咥”字并没在北方失传,至少它在陕西关中方言中还活着!西安、江山,地域相距何止千里,文化差异虽不至于天壤之别,却也不可以道里计……但南北两种完全不同且不通的方言中却因一个“咥”字而打通了文化之间的血脉,所谓鸿沟或者天堑,有时难免没有虚夸之嫌。不仅如此,小杨以浓郁陕方言说出的“咥”字在连缀秦越的同时,还沟通了楚陕,猛哧一下子把 “咥”字和竹溪方言中diang字之间的壁垒击穿。
竹溪古称庸,地处朝秦暮楚之地,自古受荆楚文化、巴蜀文化、秦陕文化的交错影响,而竹溪现今的经济文化中心比邻陕南,所以受秦陕文化影响自然更深,地处秦巴山脉腹地的竹溪遂日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庸巴文化。陕西至今还在用这个“咥”字,竹溪比邻陕西,两地方言基本相通,区别主要在于声调和重音,并无实质性的差异,竹溪方音中怎么会没有这个“咥”字呢?只是,它变音了,所以,它隐形了!
说到这里,我大胆揣测,竹溪方言中的diang字应该就是“咥”字,只是在语音的流变中咥字的读音发生了较大的变异而已。我的臆测基于两点:一是diang字的意思和“咥”字相同,二是,“咥”字在竹溪方言中,其读音经历了其元音由ie到iang的讹变。我想以后竹溪的作者完全可以用这个“咥”字来写diang字,只是在技术上要做一条备注:咥字,音die,2声,竹溪话读diang 音。
当然,我这个推断还需要寻找进一步的实例来佐证,故写出来请方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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