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山海经》时，总些许抱憾先人，未像某位吟游诗人般以史诗笔法描绘出上古时代的风云际会。神农炎帝、轩辕黄帝、九黎蚩尤、共工、颛顼，群雄逐鹿地疾呼呐喊，在广袤的川野上留下他们征战的烈火之痕。一场喋血中原的涿鹿之战，壮丽指数何尝会小于特洛伊城外的半世纪对决？但荷马以万行长诗，为古希腊英雄们装点得盛装异彩，祖先的记述却是先秦散文秉承的言简意赅：

　　“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完了！

    黄帝炎帝如何指挥一支以虎、豹、熊、鸟作先锋的部队进攻，蚩尤八十一兄弟如何嚎叫应战，请来风伯、雨师助威，黄帝搬出的玄女、旱魃大救兵又如何作法，完全没有描述。

　　上古神话简则简矣，入史成章的功夫却在希腊之上。子贡问孔子：“古者黄帝四面，信乎?”孔子曰：“黄帝取合己者四人，使治四方，不计而耦，不约而成，此之谓四面也。”神话传黄帝四张脸，被孔子解释成有四个亲信，委派他们治理四方。神话和历史的混为一谈，把“前文字时代”关于神的口传知识转化为人的功业，这算不算人本位的神话倾向？

　　而这里的败军之将蚩尤同样也有好境遇。古人尊崇胜者，尧舜禹及历代开国君主，都被描绘成圣明华武的英雄。败者如夏、商、纣、周幽及历代亡国之君，都被描绘成生活糜烂，行为乖张的小人。蚩尤算个例外，它是一位屹立在洪荒时代的失意英雄。获胜的黄帝不张扬自己声威，却举着失败者蚩尤的图像威慑天下，换得万邦臣服，可见在当时人们眼中，蚩尤并不是一具可以消亡的血肉之躯，而是代表强大、神秘、超自然、不朽力量的图腾。他的对手黄帝及后代的民众，也没有在他身上洒泼污泥浊水，置放一个狐媚惑众的妖姬，或凸显暴虐嗜杀的恶癖，而就是一个奉行奇怪动物图腾崇拜、骁勇无畏的善战部落。

　　史诗战争也许不够过瘾，但神鬼志趣绝对让人大快朵颐。山海经现存十八篇中，五百山峰三百河流，粗狂简略，奇珍异宝，神兽怪鸟无处不在。九尾狐，音如婴兒，能食人，食者不蛊；凤凰，五采而文，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驺吾，大若虎，五采毕具，尾长于身，乘之日行千里——还不说各种虽死犹生、形中有灵、形神毕现的尸神（这一级别多是相柳、刑天等狠角色）。果然是未知产生想象，以灵魂碰触神意的文明蒙昧状态，是开启想象智慧的最好时代。

　　与神祇为人体完美化的希腊神话相比，《山海经》的神怪多是人兽混体，杂糅人性、神性、兽性。水神禺强人面鸟身，火神祝融兽身人面，炎黄二帝都是人首牛身与人面蛇身（龙蛇算最高图腾崇拜，四方金木水火神或“践两青蛇”，或“乘两龙”）。希腊神祇聚于奥林匹斯，上古神怪居于山峰池沼。以野性稚拙的原始思维与奇诞怪异的想象力塑造神灵，比之古希腊神话把人形人性投射在神祗之上，神性光辉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标题，还要在传承上古神话的上品国产游戏里满足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