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彩塑——菩萨、迦叶与阿难

如果拿敦煌来做中古美术史的观察,从早期的北凉壁画一路看下来,一入隋唐,大约在公元7世纪前后,立刻可以感觉到艺术风格上极大的变化。北朝前期的阴暗惨厉作风,忽然一变而为明亮鲜丽。早期佛转故事画中崇高的悲愿与激情,也逐渐稳定下来,转化为现世的喜乐;光彩夺目,神情怡悦的菩萨、飞天,以及金碧辉煌、装饰华丽的殿宇台阁,展现着一个文明盛美的大唐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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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敦煌的彩塑菩萨来看,唐代的确塑造了最完美的“人”的典型,使外来的宗教形象与本土美学结合,达到了雕塑史上的高峰。敦煌的彩塑,稍稍抑压了北朝时期悲剧性的宗教情操,升高了沉思默想、内省与喜悦的表情。那为中国人此后千千万万人供奉向往的菩萨,其实是多样人间特质的组合,它不仅呈现了神性的庄严,也同时具备着人间的自在与从容;不仅有父性的威严与刚健,也有母性的慈爱与宽坦;不仅是对天界幸福喜乐的祈愿,也是老庄世界任情的逍遥与洒脱……在世界雕塑史上也已得到了独一无二的地位。
敦煌的彩塑,脱离了早期佛教宗教性的影响,往世俗化过渡,在过渡期中,又尚未流于宋元以后的现实平庸化,恰恰平衡了理想与世俗的两极,达到最完美的和谐状态。
在彩塑组合上,菩萨常常成为主体,代替了北朝前期巨大威严的世尊。菩萨两侧配置的常常是佛弟子迦叶与阿难。
(左起:迦叶
菩萨 天王 唐
彩塑 敦煌四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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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天王
菩萨 阿难 唐
彩塑 敦煌四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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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彩塑
敦煌四五窟)
迦叶与阿难,以雕塑的方式,构成了唐代对人生两种不同情态的象征意义。迦叶多以刚毅、刻苦、历尽生活磨练以后的中年人姿态出现,强调筋骨的特质,也常以胡人深刻的五官形貌为基本特征;阿难则是饱满丰圆的汉人体态,是未经世事的少年的婉媚,沉湎于内心清纯与喜悦之中,焕放着恬静的青春之美。
迦叶与阿难放置于菩萨两侧,仿佛七百年后米开朗基罗为美第奇家族罗伦斯与朱利亚诺所做的陵墓雕像,用黎明与黄昏、日与夜分别象征着时间、生命的流逝,与主体人物的不朽构成了雕塑上的完美配置。
来自于外来宗教的迦叶与阿难,被赋予了本土经验可资沟通的象征,升华成为隋唐世界人世形象的哲学。在阿难的纯美青春的沉溺,与迦叶严正不苟的自我克制中,我们看到了菩萨的圆融无碍,而这圆融无碍,这在青春的任情恣肆与中年的严正不苟中的制衡,其实也正是大唐世界动人风貌的秘密罢。
——蒋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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