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个四腿支撑的橘黄色木柜，是1972年结婚时娘家陪送给妻子的嫁妆。别看就这么一个长1米宽60高75厘米没有任何装饰的平板木柜，但当时在我俩的眼中可真是件宝贝。因为在崭新的18平米洞房里，除了大土炕和一张桌子，它就是第三个庞然大物。

在我们农村，不知从哪一年哪一辈开始，只要是结婚的，当天都得把妻子娘家陪送的床单被褥和嫁妆摆放在男方的家门前。我记得好多比我年龄大的，还有和我同龄以及比我年龄小的男生结婚当天，如果妻子的娘家没有陪送这样的四腿木柜，那么娘家陪送的床单被褥，就得摆放在一张桌子上。而就是因为妻子娘家没有陪送这样的木柜，我还听说有不少新郎就在新婚之夜和新娘发生口角，其原因就是为啥不陪送一个放床单被褥摆放嫁妆的木柜？弄得家人好没面子，还得抬张桌子出去当木柜摆放那些床单被褥。

因为我有妻子娘家陪送放床单被褥的四腿木柜，所以我开心我幸运，而没有让家人好没面子抬张桌子当木柜。因此，我和妻子的新婚之夜是幸福的和谐的甜蜜的，就连晚上做梦，也都是妻子娘家陪送的橘黄色四腿木柜，就早上起来，脸没洗牙没刷，而是先掀开木柜看了再看，虽然那里边空空荡荡啥都没有，但还是一阵兴奋满心欢喜，这结婚娶媳有木柜妇真好，它没让家人丢脸并保住了我的面子。

可是，当我俩新婚燕尔的肺腑之言还在耳边回响，你来我往的柔情厮磨还在眼前漂浮，可老娘却一脸严肃把我叫去，并很是认真地说要和我分家。因为我知道不分家结婚所拉下的饥荒还得爹娘偿还，而只有分了家，爹娘就会名正言顺把结婚所拉下的饥荒全部让我分担。但却没想到老娘要分家会来得如此迅速让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知道别人婚后分家是啥感受，而我是早知如此何必结婚，不结婚就不分家，不分家就能和爹娘弟弟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不结婚就不会有欠债拉下饥荒。所以，每当想起分家老娘让我偿还的500多元外债饥荒，我就会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我就会自言自语人不结婚该有多好？不结婚就不会负担500多元外债总是一身轻松，不结婚还能无拘无束向爹娘撒娇，不结婚更能和弟弟们尽情戏耍没有任何羁绊约束。

知道分家后我背负了500元的外债饥荒，而且动不动就有烦恼和忧愁在言行举止中表露出来，妻子就小声对我说咱还是把四腿木柜卖了还账。听妻子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豁然开朗，如果木柜能卖20块去还账，那我的500块欠账就成了480；如果能卖30块，那我的500块外帐就只剩下470。可转眼皱眉又一想：刚结婚就把妻子娘家陪送的崭新木柜卖掉，这不让乡里乡亲笑掉大牙吗？作为一个堂堂男儿7尺大汉，怎么刚结婚就要卖掉妻子娘家陪送的嫁妆？简直就是一个负心汉加败家子。

想到卖嫁妆的确不合适，一是要遭受乡亲们的热潮冷风和谩骂，二是让岳父岳母知道了肯定会伤透他们的心。于是就摇摇头对妻子说这柜子说啥也不能卖，要是卖了咱的衣服可往哪里放？妻子却抿嘴忍住笑，指指身后说咱的土炕那么大，更何况咱就这么两床被褥两身衣服两双鞋袜，土炕上随便找个犄角旮旯都能堆放得下。

妻子说得没错，我们的被褥放在炕上，我们的衣服穿在身上，我们的鞋袜套在脚上，这崭新的木柜里可真是空空荡荡没啥物件可装。

话说到此，必须做一解释：如果是我们那个时候过来的人，都知道农村家长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同样是自己亲生的骨肉，男孩子就可享受一直上学的待遇，可女孩就不行，只要四年级读完，大多就辍学回家务农。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在我上五六年级的时候，班里的女生三分之一还不到，而到了初中那女生就更少更少，一个班40多位同学，而女生只有6名。

我妻子就是读完四年级辍学回家务农的。实话说，当年13岁的她又小又瘦，背上喷雾器在田间给棉花苗打农药，喷雾器的底部经常碰疼她的脚后跟。但是，13岁的她白天参加完生产队的集体劳动，晚上回到家还要跟着老娘学纺线学织布。可以说，那时只要回家不上学的12，13岁女孩，统统都是白天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晚上还得摇纺车纺线踏织机织布。如果你不学会纺线织布，将来为人妻作人母后，家人要穿的鞋袜裤袄就没有原材料。虽然每个供销社里都有洋布（村里人把供销社所卖的布料都叫洋布，而自家纺线织出的布叫土布）卖，但又有几个舍得拿钱去买？所以，农村的女孩辛苦，但作了妻子当了母亲的农村女人就更苦，他们除了参加集体劳动和纺线织布，还要肩负生儿育女孝敬公婆好多好多的艰难困苦。

记得分家后不到半个月，妻子就从娘家把纺车拿来，开始通宵达旦的纺线织布。可是没想到，当第一匹土布织出后，她留下5尺其余的全部拿走。我说这5尺不论给咱俩谁做裤做袄都不够，妻却笑而不答，但第二天天黑收工啥都没说就出去，出去后直到夜里11点多才回来。我问她夜不归宿在外干啥？她笑着说找师傅学本事。我问学啥本事？她说学好了再说。

我纳闷我不解，这春播夏管秋收冬藏的老套路农活，还有啥值得找师傅夜不归宿下苦功学习呢？

就在我问妻却不说后的第二天，生产队决定要打井抗旱保收。而我身体强壮正当年，自然就被抽去打井。为了加快速度将水井尽快打成，我们打井的男劳力全部吃住在工地。

就在井打成回到家后的那个晚上，妻拿出一身土布婴儿袄裤鞋子给我看。我问谁做的？妻说她做的，我问你会裁剪？妻说就是那些天夜不归宿跟着丽华婶学的。我说这么早就给孩子把袄裤鞋子做好，等孩子出生后不也放旧了？妻却笑而不答。

看着妻将叠好的婴儿袄裤鞋子放进柜子后，我立马兴奋地说，我们的木柜里终于不空空荡荡了。但妻说早就不空空荡荡了，还有7尺古铜色和7尺兰花洋布。

听说木柜里还有1丈4尺的洋布，我就问花了多少钱？妻却很平静很自然淡淡地说，谁花钱啦？是用我织的土布换来的。

啊？我不知弄出1丈4尺洋布要花多少精力，但知道妻子从纺线到织出第一批土布10丈，从纺线，拐线，缠线，浆线再到整理成10丈的经线，然后再上织布机踏织，那是要经过一个深夜又一个深夜不知熬过多少个深夜才踏织出来的。

想着妻白天干农活山一样的付出，晚上纺线织布海一样的流汗，我两眼湿润羞愧难当，刚才还升腾燃烧的烈火此刻却变成绵绵雪花在心底无声飘洒--因为我不知道对她的付出该去怎么报答。也就只有深情地将妻揽在怀中，妻也心有灵犀马上侧身将头默默地贴在我怀里，接着就放心甜蜜的睡着了。

夜已静月高星稀，虽然累得我腰酸背痛两腿麻木，但看着妻的甜蜜熟睡，我真不想挪挪身动动腿，因为挪挪身动动腿就会惊动妻的甜蜜美梦入心情爱。

也许我觉得这腰酸背痛腿麻木就是对妻的报答，但天亮妻睁开眼眼却扳着我的双肩埋怨为啥不早早叫醒她？叫醒她好为我把新买的洋布裁剪成新衣。

记不清妻为我裁剪成的古铜色洋布中式棉袄用了几个夜晚，只记得做成后让我上身试一试是腊月25。还记得我试好妻说就穿上吧？我脱下棉袄说还是放在柜子里等过年再穿。妻接过棉袄乜我一眼说，我只那么一说。我说知道知道，新衣服只有过年才能穿。

是啊，新衣只有过年才能穿，这不是乡俗规矩而是生活的现实。在那时，我们家只有两个孩子是年年过年做新衣，而我和妻只要做一件新衣，就必须先锁在柜子里等到过年再穿。如果不做新衣，那件锁在柜子里不管穿上过了几个年，在我们的眼里它都是新的。是新的就只有过年才能穿。

时光荏苒社会发展，生活提高手里有钱，妻子已经好多年没有熬夜纺过线织过布，而且是年年过年年年买新衣。还是从部队回来的儿子说，这过时的木柜咋还放在家里？我就和妻将木柜打开，但一件一件将那些“新衣”拿出来的时候，妻却眼圈红红说不见它们也就想不起过去。我立马用手机将这些想不起的过去拍摄下来，为的是以后常见常想而倍加珍惜现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