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难过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我的外婆。我猜想, 我和她之间定有一种冥冥的联系。

外婆属龙，如还在世的话她应该九十六了。外婆一生有过十个孩子, 得以幸活的只有五个。她生于大户人家，是个独女。外公却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被迫做了上门女婿。他们婚后一开始的生活很舒适, 可好景不长，外婆的母亲过世后他们被继母逐出门，全靠外公给人家当会计养家糊口。外婆的婚姻不幸福，外公常年酗酒找女人，英年早逝, 留下她四十几岁守寡，独自一人抚养五个孩子。 

外婆从未再嫁, 她有无情人我不知道, 只记得小时候有个姓马的老先生时常来看她, 母亲他们亲切地管他叫马舅。早期的优裕生活给外婆外公留下许多照片，后经历火灾水灾，生活汴沛流离，金银细软遗失典当，得以保存下来的相片寥寥。有意思的是, 保存下来仅有的几张相片中, 外婆都是身怀有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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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情欲是人类的本能, 那么孕育, 则是这个本能带给人类最神奇的礼物。然而能否和如何接受这份礼物却非一件容易之事。外婆做到了一位母亲所能做到的, 而我只做到了一个女人所能做到的。

多年前在北京刚工作那会儿, 有位自诩会看手相的同事看过我的手掌之后曾说, 我这一生注定要像我外婆一样有五个孩子, 而且还有一位能伴我到老的情人。 五个孩子? 情人? 当时心想还有比这更离谱的算命吗? 那时我与大学的恋人正准备结婚, 未来的生活不能说尽在掌握之中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我怎么可能要五个孩子? 当时想, 自己是连一个都不想要的主儿。

后来的两年里我怀了两次孕, 也许因为我们还没结婚, 也许因为男友的父亲是在职高干怕影响不好, 也许是我对婚姻的预感... 总之, 原因种种, 我做了人流。

第一次人流, 男友的大姐托人找了医生并陪我去了医院, 她等在外面, 像做贼的一样怕被人认出。 我等在里面, 躺在北京一家有名的医院里一张冰冷的手术台上, 面对着陌生人劈开自己的两条腿... 羞辱自不言说, 难过委屈更是汹涌而至。 于是眼泪不住地流, 被一老护士看见了抢白道,“现在还有脸哭! 当初想什么来着?”话音未落, 一个冰冷的铁器插进我的下体, 然后被它向外撑着, 再撑着, 就在我感到快要被撑破了的时候它停了下来,“忍着点儿, 要疼一下。”这时传来医生的声音, 我哽咽着嗯了声, 还没等我准备好, “啊!”我听见自己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身体也随之抽搐着, 然而很快地, 那个撕心裂肺的痛便消失了, 我无力地瘫在那里, 一时间惶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来了又走了, 就像当初做爱一样, 高潮过后一切都将消失殆尽。之后我在男友家坐了几天小月子,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此后无人过问也无人再提起, 甚至连我们自己也在想方设法地忘掉它。日子又恢复到从前, 我们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继续爱着, 做着, 挥霍着那似乎永远也用不完的时光, 精力和青春。

如果说第一次婚外孕是意外且情有可原, 那么再次发生就是愚蠢了。能说什么呢, 青春往往与愚蠢结伴而行。 第二次人流, 我选择了药物流产。广告上说的好, 药物流产无痛。 呵呵, 骗的就是愚蠢的年轻人。 世上没有无痛的失, 既然无痛也就无所谓失去。这个道理我还是N年后才懂。

躺在医院的床上连续几个小时让我痛得跌爬翻滚, 痛哭流涕, 教我知道什么是快乐的代价。 这还远远不够, 是那最后的一击从此教会了我懂得什么是生命的代价。 医生让我自己拿个尿盆去厕所“接生”, 在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之下, 我走进厕所解裤下蹲, 一团热热的东西忽地涌出体外, 我把盆子拿到眼前一看, 白白的瓷盆里一滩血, 中间躺着一个血乎乎的小豌豆。我的泪水刹那间夺眶而出, 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小生命, 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那一幕从此烙在我的记忆里再无法忘却。

毫无疑问, 我从那一刻之后长大了。令人遗憾的是, 男友却并没因此而长大。即便结婚以后他仍是个孩子, 直到离婚的那一天。前些日子在大学20周年校友会上见到前夫, 赫赫然已是国内一位卓有名气的成功人士。然而几小时的接触之后我发现, 外表变化巨大的他内心其实还是当年那个没有长大的男孩。

一个人身体的伤痛很快就能恢复, 而受挫的心却需要时间愈合。 后来我又结婚了, 也又怀孕了, 距离那个第一次受孕整整过了十年, 这回我的身和心都准备好了。 虽然又一次遭遇不幸, 经历了宫外孕的大悲, 但最终我拥有了两个儿子的大喜。命运常常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我们一个惊喜, 我的人生竟巧合地如那位“手相师”所言, 老天怜惜, 在最后又送给了我一位小天使。此时的她正从天堂俯身看着我, 相信她一定懂得我写这篇文字的意义。

至于预言中提及的那位伴我到老的情人, 一生很久, 我不敢奢求。生命里有一个男人, 他在情书里曾这样对我说,“长相守, 谁都可以说。守着阳光守着你, 谁与你说？”只要他还记得这句话, 我就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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