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盛开
(2013-01-29 08:4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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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桃林亲朋好友节骨眼冬天来了情感 |
分类: 舞文弄墨 |
桃花盛开
文/俞永军
我的大姐,叫桃花,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嫁到江西,而后一连生下三个男孩。我不清楚大姐为何给我增添这么多外甥,但我知道,自从有了他们,大姐就一直没过上好日子,整日忙碌,要么外出打工,要么辛勤耕耘。每每与大姐通电话,说不到两句,她就唉声叹气,不停地埋怨自己:姐姐没用,孩子的事全靠兄弟。
一听到这话,我就想哭,泪水直打转。在她眼里,弟弟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其实,她错了,她不知道她的兄弟多年来一直在打拼,一直在跌跌撞撞、踉踉跄跄,饱尝人间冷暖,倍受生活艰辛。
先是买房结婚。在农村,没有房子,没有工作,一般很难找到对象。不过,也有特例,除了一些极坏的,类似于纨绔子弟,他们多半左牵黄犬,右擎女郎,得意洋洋,风光无限,也真应了一句话:男不坏,女不爱。我没有这身本领,因而不少姑娘看都不看一眼。热心人介绍过几个,都因为无房无钱,初次见面就摆摆手,说再见。我省吃俭用,东挪西借,一气之下买了安居楼。有了房子,谈对象自然底气十足,不久搂得美人归。尽管空了几万块钱的债务,但终究在27岁成了家,了却父母心头夙愿。当年大姐前来贺喜,出了四百块钱,我还给她。她能亲自参加我的婚礼,我已经心满意足。
接着父亲离世。打我记事时起,我就知道父亲不能挑担子,干重活,慢性气管炎终日折磨父亲。平常日子里,父亲会安然无恙,料理家务,整理居室,一日三餐便当准时。可到了三伏或三九天,父亲便会异常难受,头晕胸闷,呼吸急促,往往一口气要老半天才能缓过来,好几次在氧气瓶的救助下才脱离危险。有一次,我在高邮出小升初试卷,关在宾馆里,与外界隔绝,一个星期后,才得知父亲差一点断气,幸好妻子及时叫人拖着父亲赶到医院接上氧气才艰难活下来。父亲几乎抠着过日子,扒着算时间,终在2001年暑假,酷热难当的中午,在慢慢流淌的葡萄糖水中静静离去。
父亲别离后不久,女儿伴着一缕晨曦降临人间。抱着女儿,望着面容如我幼时的小脸,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然而幸福的同时,我也承载巨大的经济压力。我尝试各种手段赚钱,我想钱都想疯了,我做梦都想捡到钱。起初,我开了一家学生超市,卖文具、挂件、零食,同时兼营电脑打字、复印。其间免不了领导埋怨,好友阻挠,同事讥讽,我义无反顾。我知道,没有钱,日子又怎能过得安稳?可怜我的妻子,孩子刚满月,她就起早带晚,学生下课她繁忙,学生上课她才稍稍歇息,呵护久哭不止的女儿。想想,女儿降临前的一个月,妻子挺着大肚子,坐在店堂里,起早带晚不现实,所以更多的是我早早起床站在店里,直到学生上课我才关上店门,学生放学我又赶紧回到店里。我知道自己的举动有损师者形象,但为了生活,我只能这样做。学生谅解我,领导包容我,同事也逐渐支持我。几年之后,伴随着女儿咿呀学语的童声,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我也初步体会到作为一名父亲的幸福,体验到家庭经济复苏后的畅快。
然好景不长,一向健康的母亲住进医院,病因是脖颈上长了一个肿瘤。就是这个肿瘤,让一家人没有了笑脸。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我明白她所担心的,担心它是恶性,是不治之症,即便开刀,也会迅速扩散,直至眼睁睁地离去。我很害怕,害怕真的是恶性肿瘤。周围熟知的人偷偷地告诉我,上了岁数的人,得了这个病极有可能是癌症,千万不能开刀,否则一刀下去想愈合也困难。到时刀口会溃烂,会越来越大。我相信他们的话,以前也有人因此而丧生。伤口溃烂,像个巨大的无底洞,最终我没敢带母亲到医院开刀,只是采用中医疗法。请治的老中医也是听别人说的,家住在一沟,医治肿瘤很有一套,基本上药到病除、妙手回春。我陪着母亲一趟趟,中药抓了一回又一回,母亲喝了一剂又一剂,喝完的药渣倒在大马路上,长长的一条街,有的已经干枯,脚踩在上面,平平的,有的才倒上去药水还未干凹凸不平。一段时间,药见了效果,肿瘤慢慢消失。母亲很高兴,我也非常庆幸,选对了治疗方法。谁知两天过后,消逝的肿瘤突然膨胀,最终爆开,脓水不可抑止地流淌,难道真应了众人的言说,它是恶性肿瘤?是不好的征兆?无奈之下,陪着母亲走进人民医院,先开刀,然后等待病理切片。一周,漫长的七天。母亲躺在病床上,泪流满面,度日如年。我一次次地拨打电话,又一次次地犹豫不决。我的内心非常矛盾,渴望得到消息,又害怕听到结果。终于在一周后的一天上午,我得到确切结果:良性。我心头的重担一下子卸了下来,母亲也畅快地露出笑脸,在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爬上四楼,坐在阳台上,尽情地沐浴在和煦的阳光。
这其间,隔三岔五,大姐就打来电话,问候母亲,埋怨自己。我让她安心,注意身体。自从三个外甥陆续走进学堂,大姐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长期漂泊他乡,像一个流浪儿,先是在福建石狮打工,后到惠州,再到泉州,总之哪里工资高,就奔向哪里,不管工作时日长,劳动强度大。尤其是当三个外甥都涌上中学后,大姐明显感到力不从心,打电话给我,也是响两下就快速掐掉,我明白她的意思,是为了节约话费让我打过去。其实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在大姐最艰辛的时候,在三个外甥求学最需要钱的时候,也是我经济最拮据、生活最困顿的时候。
大姐不希望我寄钱给她,我知道,但在背地里我还是寄去几次,每次两三百元,最多一次也不过五百。这些钱对外甥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但我只能做到这些,寄去的这部分钱多半是我省吃俭用抠出来的,有时还是稿费。
得知母亲安然无恙,大姐高悬的心也落回原地,电话中少了忧虑、伤悲、自责。但此后,大姐又被新的烦恼所困扰。先是好不容易供到毕业的大儿子,碰了无数次壁只能呆在家里。近几年,本科、大专生都多如牛毛,一个中专生想要找到合适的工作真比登天还难。数日后大外甥孤身一人杀进上海,四处打听,多次尝试,最终被一家企业录用,两三千一个月,好歹在上海混口饭吃,勉强不花家里的钱。可谁知道,老三又查出问题,肝有病,无奈,辍学在家,整日呆在处于山坳的村庄里。97年暑假,我随大姐去过一趟老家,若大的庄台没看见一个小伙子。我知道他们都耐不住寂寞,纷纷外出打工。三外甥天天呆在家里,总想出去找事做,可谁又敢接纳他?休养一段时间,他的病情得到控制,渐渐又能干点事情,先是帮人家站店,后是学理发,再后来,他又吵着大姐要上学。得知这个消息,我坚决反对。大姐也不赞成,可大姐夫还是背地里帮三外甥找到一所学校。我不是反对三外甥读书,尤其是当他有这个意愿的时候。但大姐这个家庭,已经无力承担,加之他的成绩一直不太好,早一点学门手艺出来工作为家庭分担些忧苦又何尝不可。
后来中考,三外甥考得不太理想,升高中无望,决定当兵。我无法干预,只是嘱托他,不管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事情都得干出成绩,要及早为父母分担责任,要考虑到家庭沉重的经济压力。可他没听,既没当兵,也没找事做,整日在家里闲逛,一天到晚瞎折腾。没两月,听大姐说,他和一个女孩子好上了,我心里一喜,能够及早成家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可没几天,又听说女孩子父母坚决不同意,虽然女孩子恋恋不舍,但耐不住父母的劝说与恐吓。最终亲没做成,三外甥也变得神情恍惚,成日呆在家里。当大姐告诉我这个情况,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不停地劝她,心放宽些,好好供养上大学、读硕士的老二。
近日,学校食堂招工,我自然想起大姐,想介绍她到这里来。可一通电话,得知大姐在福建每月近两千块钱,比这强多了。大姐感谢我对她的关心,不停地念叨,即便能去,恐怕也走不了。我一问,大姐竟哭了,她哽咽地说:“前几天,兴(二外甥)到县医院检查,发现肝有问题。今天到南昌复查,不晓得结果怎样。”什么,老二肝有问题?这怎么可能,眼看他就要毕业,就能为父母分担责任。“我怕他像他二伯父。”大姐心有余悸地说。二伯父?不可能!大姐夫的二哥我听说过,大学刚毕业,即将走上工作岗位,就吐血身亡。“他就要供出来,这个节骨眼上有病,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咋办?”大姐哭着说。
我也想哭,可我不敢哭。我害怕大姐更伤心,我担心妻子知道也会担心。我叩问苍天,怎么如此不公。我俯视大地,怎么如此绝情。一个风雨飘摇的家,一个破碎不堪的家,为何还要遭受一次次近乎灭顶的灾难?一个柔弱孤单的女人,一个苦不堪言的母亲,还要承受多久的生命之重、生活之苦?
老天终究有眼,迅速拨开浓密的云层,撒下万丈光芒,一直照耀在大姐所生活的每一寸土地。到南昌复检,二外甥安然无恙,并顺利考上复旦大学,读法律硕士。在上海,打拼多年的大外甥越来越顺手,一个月有时能挣到四五千。三外甥一边帮姐夫料理小工程,一边学驾驶,目前考试全部过关,就等拿驾照。最令人兴奋的还是,大姐砌了新房子,上下三层,每层三大间,西侧是厨房,外加一个大院子,很气派。大外甥把照片传给我看,尽管院墙是旧砖码码叠叠,地面也没整浇,但我还是激动得不得了。这几天,大姐一家就要搬进新房子,就要置办喜酒,宴请亲朋好友。我无法前行,母亲去了。我知道大姐很想我去看她的新房子,喝喜酒。事实上,两个月前,大姐夫也先后打了好几次电话。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他,学校没放假,我教的又是毕业班。
所以,我只能打电话,过一段时间就打一遍,说些相同的话。大姐很高兴,我能想到她定是一脸灿烂、祥和的笑容,艳若桃花。冬天来了,春天还会遥远吗?我相信大姐一定沉浸在幸福之中,周围正是一片盛开的桃林。(2013.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