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哥其人

猴哥其实不猴，长得身高马大的。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像一对花玻璃球嵌在眼眶里，而且两只眼睛略微有点大小，很有趣。头发的长度，一年到头，从来没有超过一厘米。他经常用右手从前往后去捋他的头发，而且总是一遍一遍地捋，感觉好像一头青丝被指梳由前往后梳理过去一般。他博古通今，口才很好，说起话来，各种典故信手拈来，语言风趣幽默，有时甚至能化尴尬为笑声，是朋友之间的润滑剂。

猴哥和我本来没啥交集，那时候只因彼此都在外地，颇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初次认识他，是在有一年回老家过年的时候。那天，我去朋友浩的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猴哥——光头、彪悍、大哥风范。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刚从局子里放出来的。后来得知是浩的同学，再进一步得知跟我一样同在异乡。于是，我们都回到流浪的那个城市后，若是周末，要不我过去，要不他过来，我们总会偶尔聚一聚。通过他，我还认识了小鱼，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小鱼那时未婚，跟他曾经共过事。

光阴电逝，这么一说，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孤身一人在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于是猴哥就成了我在这个城市里最亲近的人。那时猴哥住在马园路这边，租的房子，但是我从来没有进去过，他也没有提出要带我去他住的地方看看。其实猴哥住的地方，离我挺远的。那时我住在单位里，每次我周末下班坐12路公交车，摇摇晃晃总要近一个小时，到西门口下车再步行到他地方。每次我过来，必有小鱼一起，我们三个人就在苗圃路与咏归路路口的一家小饭馆里喝酒、聊天。聊些什么都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概不外乎是一些日常琐事吧。

那时年轻，少不经事，总以为生活就是这个样子。觉得有饭吃、有衣穿，有个地方可以遮风挡雨，以为这就是自己所能拥有的生活的模样。虽然心中也有梦想，但是总觉得那些目标如海市蜃楼一般，遥不可及。现在想来，其实是自己的梦想不够远大，目光太短浅。那时觉得能够像这样，偶尔能和朋友一起在简陋的小餐馆里，喝点便宜的酒水，吃点大众的饭菜，觉得就是一种享受，一种奢侈，因为那时漂泊在外的生活，真的不容易。我们彼此都不容易，虽然我们都不说，但是心里都清楚。那时我们总是一起胡吹乱侃，聊家乡的朋友，聊以后的生活，想象着自己的未来会是怎么个样子。酒喝得阑珊，兴致却丝毫不减，在苗圃路那个拐角的餐桌边，留下了我们青春的身影，留下了我们最纯真的友谊。

猴哥真正把我当成兄弟，应该是在那次“经济危机”之后。记得那时，猴哥因为某种原因，辞去了原来的工作，打算一切都从头开始，重新找一份工作。在新旧交替的这一段时间，他只能靠自己的积蓄度日，就这样坐吃山空。有个周末，他来找我，于是我们一起吃饭。酒过三巡，他想打哑谜一样，跟我说手头比较紧，房东在催房租。我问他要多少，他说六百。那时我刚发了工资，虽然手头也紧，但是我还是掏了一千给他。他说不用那么多，我说你不用吃饭吗？于是，他哈哈笑着说我，人家借钱总是往少里给，你却是人家不要还硬塞。那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了。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猴哥被公司派到了另外一个大城市。那段时间，因为距离遥远，我们联系不多。等到我们再次联系的时候，他因为身体不好，又来到了我在的城市，并住进了医院，这次他妈妈也来了，到医院里照顾他。我周末经常会去看他，他的病其实挺严重的，可是每次去，他总是乐呵呵的，一副啥事都没有的表情。我走的时候，他妈妈总会送我出来，然后告诉我他的真实病情。

猴哥很讲义气，有点江湖风范。我听朋友说，他在那个大城市里工作的时候，因为看不惯有人以大欺小，因此他总是会罩着那些弱势群体。在酒席上，有时为了保护某个同事，就会和人大碗大碗地斗酒。据说，有一次喝白酒喝得胃出血。半年之后，他就病倒了，我朋友说他酒喝太多也是一个主要的原因。然后他就回到我在的城市里来住院看病，也让我们有了重逢的机缘。

有一次，我去看猴哥。事后我得知，那次他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可是看到我，却依然一脸的笑容，还给我看胳膊上、脖子上的针孔，嘻嘻哈哈地笑着。我知道他是怕我担心，以为他的没心没肺会让我觉得他真的没事。我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心想我要是有他的口才，那该多少啊！后来他让我陪他出去走走，我们就绕着医院周边走了一会儿，他在医院门口的自动取款机取了五千要给我，说是因为上次他托我给他的主治医生帮了个忙，花了我不少钱。我拒绝了他递过来的钱，这个人，自己的身体都这样了，每天都需要花大量的钱，却还总是考虑着别人。我都不知道他这钱是哪里来的，因为我听他妈妈说，他的病需要三十万的手续费，可是他们现在筹不到这么多钱，因此现在只是保守治疗。我听了，心里也很难过。

再后来，就是接到噩耗的那天。我匆匆赶到医院，小鱼也来了。他已经在医院的太平间门口了。一群人围着，可能有他的家人和朋友，还有医院的工作人员。我只看到钢丝床的一角，看到他穿着一双旅游鞋的两只脚。他妈妈告诉我，他在输液的时候，突然心跳加快，快到每分钟两百多下，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他妈妈流着泪说，他躺在床上一直大声地叫，心疼，心疼……不停地挣扎，甚至身体跳起来，他就这样走了。

火化后，他妈妈把他带回了老家，骨灰就放在家里。我和小鱼有一次去老家看他爸爸妈妈，他妈妈带我们看了他。院子里新盖了一间小屋子，里面放着他的骨灰和照片，两位老人就这样守着他，陪着他，孤独地生活着。我们买了一些大米、油之类的东西，表示我们的心意，我们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难受。今年，朋友告诉我，他妈妈走了，也去陪伴他了。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他爸爸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了，不知道他过得可好？

这篇文章，其实早就想写，可是每次不是等到想写的时候，夜已经很晚了，人困得不行了，想想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这把年纪又经不起熬夜，于是想着等明天再写，结果明天却是无穷无尽的。有时时间倒是有空了，可是却又找不到那种想写的情绪，没有了那种想借助文字想他的念头。于是就一拖再拖，从前年的清明时分，拖到了今年的五一长假。猴哥，你在那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