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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七年秋，山城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的几位负责招商引资的工作人员来到市中心地进行宣传动员，希望有志之士前往开发区创业，吴英舒在看过宣传资料之后，对上面所描述的“科技园区”前景深信不疑，当下决定迁往开发区建店。

任姐坚决反对说：“你是个商人，不是幻想家，在这儿生意再不好，每天也都有进项，赚不到哪儿去也赔不了多少，到了那边，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困难多的无法想像，你不要听人家宣传的有多好，那个地方就是咱们小时候捞鱼虫的郊区农村，建设得再好也比不了城市中央，去那儿一点意义都没有。”

“如果单纯是为挣钱，这儿肯定要比那边好很多，可挣钱不能成为生活的主题，内心的安宁才是需要的追求，我选择经营办公用品是为了追求素质文化，实在是不想和那些变相侵吞公款的蛀虫打交道，每次看到他们都有一种把好东西扔进臭水沟里的感觉，厌恶的厉害，却又无可奈何，现在有机会摆脱掉这种感觉，换个新环境，对我来说千载难逢，我不想错过，高新开发区是高新技术产业汇集地，进驻的企业都是有技术含量的单位，使用的人也应该是上档次的文化阶层，和那些人打交道省心省力还能获得一分内心的平静。我一直相信文化是做人的根本，知识是做人的修养，和有文化有知识的打交道是值得一试的事，所以我想我应该去试试。”

“你怎么还这么太幼稚啊，吃五谷杂粮的人成不了仙，是人都会有缺点，过去的文化人能够受到尊重，是因为有文化的人太少，物以稀为贵，大家看他们看得比较贵重，他们不得不循规蹈矩，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现在不一样了，有文化的人一抓一大把，干什么的都有，那些蛀虫里面说不定还有名牌大学毕业生呢，你跟这种人计较能计较的过来吗？行啦，在商言商，只要钱货两清就行啦，管他素质不素质的，他们贪的是公家的钱，坏得是他们的良心，和咱们没一点关系，没必要抛开风水宝地跑穷山僻壤去和文化人打交道。真在去，也等那边建设好了再去，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搬过去。”

“我已经答应现在去啦，不能言而无言啊。”

“言而无信的人多了去啦，又不差你这一个。”

“不行，这不符合我的做人原则。答应下来的事情，赔钱也得去做。”

 “守信用固然好，可也得尊重现实啊，这么一屋子东西哪能是说搬就搬得完了，搬过去还得收拾，麻烦得要命，还是别搬算了。”

两人正面对着店门说着话，忽听巴琳在背后大声叫喊，转身一瞧，巴琳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旅行包正在横穿马路，吴英舒撒腿跑过去，隔着护栏接过旅行包放到地上，与跟过来的任姐一起帮助巴琳翻过护栏。

任姐一拍巴琳，说道：“你没事吧你，放着人行道不走翻栏杆，什么事非这么着办啊，不要命啦？”

“有啥要命不要命的，这条路半天才过一辆车，我又是跑着过来的，看你大惊小怪的样子，好象多大事似的，不要再叫唤了，我不高兴着呢。”

“有啥不高兴的，你说话的嗓门一点没降调，刚才那一嗓子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那边的栏杆旁边有个石台好翻，这边没有，我怕我翻的时候把裤子挂烂喽，才叫你们帮忙的，不然我才不叫呢，我一天已经倒霉一次，不想再倒霉两次，气死我啦，我刚跟人吵架，蓝冰洁拉着我不叫吵，我越想越气，等不忙了我找米娅娥说去。”

“你说的是什么呀，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慢着点说好不好啊？”

“是啊，蓝冰洁不叫你吵架，你找米娅娥去说什么呀？”吴英舒说了句。

巴琳瞪起大眼回答：“我不找米娅娥我找谁说呀？她妈那个人太......太......太叫我拿话骂她了，她自己跑我的店里找我，叫我帮她问问有没有门面房要租，我问她租门面干什么用，她说租给米娅娥做生意，我说现在叫米娅娥做生意是没事给自己找累，沙琪飞在家抽大烟呢，米娅娥再能挣钱也糊不上抽大烟的那张嘴，还不如等抽大烟的抽死了再想干啥干啥，她妈听我一说，开口骂我不是好东西，咒人没有这么咒的，说她女婿这么好那么好，谁抽大烟他也不会抽的，我叫她去米娅娥住的地方看看去，家里抽的就剩一张床了，再过一阵子去看看，连床都没有啦，她哭出来抓住我，叫我当着店里的人承认我是胡说八道，我跟她吵，蓝冰洁把我拉出去，把这个包塞给我，叫我给英舒送过来，我过马路就是赶时间，回去还要跟她吵，我就不信，沙琪飞又不是她的亲儿子，都抽上大烟了，她还护着他干啥，再护下去，米娅娥该被她护成大烟鬼啦。”

吴英舒问：“你是怎么知道沙琪飞抽大烟的？”

“宋一丁早就和我家老肥说啦，我没告诉你们就是了，抽得家里只剩下一张床，什么都没有啦，米娅娥她妈还装不知道，还要叫米娅娥做生意，做那生意干啥，挣的多抽的多，累死米娅娥都不够，我不叫做是为她女儿好，她还听不进去，不行，我还得回去说，不说，我的气出不来。这个包你拿你家去吧，汶君孝叫蓝冰洁带回来的，里面有啥你自己看，反正都是你家的东西。你要想问，问蓝冰洁去，我不知道。”

巴琳小跑着刚刚离开，颛孙仁推着自行车到了近前。

任姐看着他笑道：“你不会是在和巴琳躲猫猫吧，她前脚走你后脚到，别在这儿歇脚了，快去追啊，两分钟就撵上啦。”

“追啥追啊，老夫老妻的，她都给你们说啥呢，没说她的股票啥的吧？”

“没有。”

“没有就好，千万千万不能和她说这个，一说准崩盘。”

“她炒股炒的不是挺好的嘛，怎么又不能说啦？”

“好啥好啊，三天半的股神经不住一吹，股市能是她这么个老娘们玩得转的嘛，那起根就是一烂肠子，今天便秘明天蹿稀，华陀在世都拿它没招，她一白脖还能跟它上手？早赔得不象啥了，五十多块钱的股票嗖嗖嗖地跌成几块钱，得亏她买得少，她要买得多，这条街上的疯子该姓巴啦。”

“股市这么做也太坑人了，又不是赌场，下手也太狠了啊。”

“股市不是东西，她也不是啥好玩艺，心太贪，没那挣大钱的命还非要和高价股叫板，一说就是高价股有多挣钱，撵着高价股买，买那么几回挣下点钱，张张扬扬地见人就说股票咋挣钱，扇啦着左右邻居去股市扎堆，有去不了的把钱给她叫她帮着炒，我再三地拦拦不住，她死活听不进一句，最后可好，钱玩完了，脸也落地下了，帮人炒股变成了欠人的债，想还都没钱还，要债的人天天在家门口堵着，有几回还找到店里闹，我黑起脸说狠话，叫她们再别到店里来，店里的生意要是没了，还钱的事这辈子没门，她们才安生。唉，脸丢大啦，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阿姨，这次因为钱叫我一下子得罪完啦，以后还咋相处想都想不来，唉，难为人的很。”

“这事也不能全怪巴琳，股市行情又不是她能掌控的，你可不能说巴琳啊，她的心里一定不好受的。”

“我哪敢说她啊，哄还来不及呢，自她赔钱那天开始，她眨巴眼地变成了另一个人，笑也是她闹也是她，哭也是她闹也是她，脑神经断弦断得接都接不上，晚上不睡觉满屋瞎转，白天哪儿危险她走哪儿，就北边的那条铁路她去过好几回，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啥，我听人一说，吓得连请几天假，她走哪我走哪地跟着，跟的她发烦才没再去，就刚刚她又横穿马路了，我离老远看见是她就往这骑，要不是裤脚被车链子挂了一下，我赶过来非呼她一耳光，神经啥么，这是没车，这要有车撞上她，撞死了我还有个抚恤金可拿，这要撞个二残，我这辈子不得倒找啊，唉，说出来都是泪啊，她咋就看不出来呢，那个股市稳妥稳地是个大赌场，买股票等于买筹码，输赢全由庄家说了算，想赚钱哪那么容易，要好赚也都叫大城市的人赚走了，人家的信息量多大啊，有点风吹草动就提前有所准备，赔也赔不了多少，咱们的小山城闭塞的只能通过电视，报纸捕捉点新闻，等反应过来，早晚三春了，想不赔只能靠运气，就她那个猪脑子不赔等啥，人家说哪个股好她买啥，连庄家是谁都不知道，她不赔谁赔，抄股没她那样抄的......”

已经走到十字路口的巴琳好似有着心灵感应似在停下来，望向这边，张开嗓子高声喊叫起来，颛孙仁立刻答应着骑上车子撵过去，指点着放在车筐里的饭盒说起来，巴琳打开饭盒看看，端起朝前走，颛孙仁紧跟着她过了十字路口。

任姐收回目光，说道：“这俩口子还真是绝配，看着整天斗嘴的吵，一个还离不开一个，要是换了别人，巴琳怕是难过这一关的，她那么热衷于炒股，想像着能够发大财，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事放谁都得气神经喽，这个股市是谁发明出来的嘛，你赔我赚的和赌博似的，还是市场化的赌博，陷进去拔都拔不出来，幸亏咱俩没扎进去，要是扎进去，搞不好也和巴琳似的惨，”

吴英舒表示不解说：“这事还真叫人想不明白，几个人坐在一起玩个牌争个输赢，被警察抓住还以赌博的罪名进行处罚，股市这么大的赌博行为，国家却放任不管，这是为什么啊？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应该向着共产主义方向发展的吗？怎么能一说改革开放，先急着把资本主义国家的东西呼啦啦地搬进中国市场，搞得铜臭弥漫，钱比人大啊？这样下去，人这一世再有多高的追求，离开钱都将变为空谈。”

“谁说不是啊，现在的好些人都已经变得不可思议了，以前出个野鸡破鞋，大家骂她个祖坟朝天不解恨，现在见着‘傍大款’的窑姐，先议论的不是她的品行而是她穿戴，这个衣服多少钱，那个包多少钱，语气羡慕的恨不得追上去取经，哎哟，想不来想不来啊，金钱的威力怎么会这么大，改变起人的世界观连课都不用上，直接叫人大学毕业，这叫什么事啊，难道金钱合该就是人品的试金石吗？”

“照这样发展下去，不是也会是的，生存环境决定生存品质，在钱河中游泳哪能不染铜臭的啊。”

“染就染吧，看看能染成啥样，只要不杀人放火，谁爱变谁变去，咱们不变坏就对着啦。哎哎，电话响了，好象是你的，还真是你的，快去接啊，东西我帮你提进去。”

吴英舒回到店里接起了电话，头一个电话蓝冰洁打来的，话筒那面嘈杂万分，听得出巴琳和米娅娥母亲的战争还在上峰期，吴英舒一手捂住左耳，一手将话筒贴近右耳才听清蓝冰洁讲话，说是去上海工地出差刚回来，东西太多提不动，叫巴琳把汶君孝托她从上海带回来的土特产送过来，等劝完架，她就直接回家去。接着她又告诉吴英舒说，汶君孝已经升任工长啦。

下一个电话是开发区管委会工作人员打来的，意在询问吴英舒进入开发区的决定，吴英舒看着拎包进来的任姐犹豫了一下，接着回答道：“去就去吧。”

任姐伸手来抢话筒，吴英舒晃手挂掉了电话。

“你会后悔的。”

“后悔就后悔吧，狼桃总得有人先吃才能有西红柿啊。”

“冒险是会付出代价的。你能不这么犟吗？”

“箭已离弦不得不发，我得守信。”

“非得搬啊？”

“搬。”

任姐叹气离开，吴英舒微笑着进入想像中的新环境，在她的想像中，一个新人新气象新空间的高新开发区宛同于一个梦中的“世外桃园”，这个梦对她来说可谓是终生难舍，当知青时此梦在，做工人时此梦在，开店经商时此梦仍在，此梦虽没有繁花似锦，里面的世界却是没有铜臭没有没有尔虞我诈的清净空间，是知识与文化的交流沙龙。此梦不奔，将终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