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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英舒拿起拖把，拖干净地面的泥水，将热水袋里的水换掉，两手抱着在店内来回走动着取暖。现下，店内仍是她一人在维持，上个月，父亲回家照看小孙子，只在吴英舒去西安进货时才过来帮忙看店，偶尔做主卖个明码标价的商品，多数时间都是喊任姐过来帮着接待下顾客。如此三番五次过后，吴英舒开始考虑着要不要请个人员专门看店，最后还是放弃啦，她没有多余的钱支付店员的工资，那些挣死扒活获取的盈利已经陆续地变成库存商品，尚有未能收回的货款还在被几家单位欠着，为了今后的继续合作，她不好催也不敢催，只能耐心地等待对方兑现承诺。

外面的积雪犹在，天空再次漂起雪花，初始星星点点，转而鹅毛大雪纷飞，宛若魔术动画一般。大雪中，走进来两个穿着羽绒服的中年人，一男一女，长得温柔善良、笑容可掬，吴英舒一见来者是两个南方人，心下里立刻提高了警惕，就在昨天下午，店里来了两个操着南方口音的男子，买了条打印机色带，说是没有零钱，给了吴英舒一百块钱，吴英舒按价找零给对方九十三块钱，刚把钱交到对方手里，来人突然说又有零钱了，并将吴英舒找的钱卷着递过来，另一个人催着吴英舒快把一百块钱还给他，说他们还要去赶紧火车，吴英舒见两人表现反常，没有把一百块钱先交出去，而是接过找的零钱一数，只有六十三块，另外的三十块钱在来人的手心里攥着呢。这套把戏的识破使得吴英舒对南方人的信任度一下子降到水平线之下，说什么都不敢加以轻信。

一男一女进门后，对着吴英舒姐姐妹妹地叫了个亲热之后，开始了分工合作，一个摊开文件夹，指点着里面的名片纸样张逐页描述精彩之处，一个走到里间门口向里面张望几眼，使用南方方言说了几句，走过来对吴英舒说：“你的店真得是太好了呀，里面这间和外面这间连起来就好象葫芦瓢，哎哟，好聚财的啊，再看看外面，火车站、汽车站、商店、学校、办公的楼房，要什么有什么，人多的数都不要数的，你真的是好会选地方哎，一定会发得不得了不得了的啦。”

介绍名片纸样张的男子把方件夹一合，递给吴英舒，笑着说道：“送给你，你留好了啊，我的电话号码和厂里的电话都在里面，你要名片纸就给我打电话说，我快快地就给你发过来，帮助你发财。”

女子接着说：“我们的价格也是蛮好的，一张只要三分五，还是新产品，哎哟，好象白送的一样啊，本钱都赔得不要不要的了，你今天要订货，五千块钱可以买到两万块钱的货，划算的不得了不得了的。我已经把你们这儿的店面都问过了，他们都是在西安的批发市场进的货，一张一毛五，再会搞价也搞不下一分钱的，还要加上运费什么的呀，哎哟哟，怎么也划算不过我们给的价啊，我算给你看啊，一毛五减去三分半，一张你赚一毛一分五，一毛一分五哎，利润老好的啦，你订一万块钱的，我们再送你一千张，这一千张是不要钱的，老划算了。”

男子说：“今天之前啊，低于七分钱的合同我是没有做过的，我们也有生产成本啊工人工资要出的，还有好多好多想不到的地方要花钱的，这次不是碰到过年，要付工人的工资和欠下的材料款，我是不会把价放到三分五的，太陪钱，太不划算的啦。”

女子讲：“你们山城那么多家店面，我们一下下走进你这里来，还一下下降价降到出血，我自己都觉得好有缘好有缘的，你要订多少？五千还是一万？不要怕卖不动的，实在卖不动，我们原价收回去好啦，运费也算我们的。”

男子问：“一万还是两万，你想想好了没有？不要怕我们骗你，我们不收钱的，等到我们把名片纸发上火车，把发货单寄给你，你把钱汇给我们工厂就行的啦。”

女子问：“我们这样子，你看是不是很放心的啦？……”

两人围着吴英舒轮番劝说，偶尔停下来，说上几句方言交换下意见，接着继续说下去。

吴英舒微笑地听着，不做言语，缓缓地朝着门口倒退，打算把任姐叫来帮助化解局势，她实在是没办法应承面前的这两个笑脸人，此乃囊中羞涩自不必说，关键是信任之心落不下地，却又不忍直言逐客。

她尚未退到门口，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二话不说地扒拉开她，冲着两人大声道：“我不是叫你们等我一会儿嘛，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她这是啥店啊，能卖东西吗？！走走，吃饭去，咱在饭桌上谈。”

紧接着，不由分说地推着两人往出走。

吴英舒认出此人来自前边不远处那家专业销售办公设备及消耗材料商店，是人称“万元户”的商店经理，逐不与之计较，抢步上前，把文件夹递还给女子，等着三人出门之后，拿起放在门边的拖把正在拖地，刚拖将地面的雪水，两个拎着旅行包的男人在门口停住脚，朝着店内望望，打声招呼走进来，指点着挂在墙面上的营业执照，小声地交谈几句，转过身来，自我介绍说，两人是北京通县某纸厂的业务员，专门负责陕西区域的复印纸销售业务。年长的姓王，年轻的姓杜，俩人相互间以老王和小杜相称。

小杜先开口说了话：“我们今天过来是到铺货店对帐收货款的，刚才从你门前走过去，听见有人在这儿咋呼，回头看看，一看是办公用品店，就过来看看，刚才看你的营业执照上面有纸张销售这一条，我跟老王商量了一下，可以给你的店铺货，等你把纸卖出去再给我们结账，你看这样行不？”

吴英舒心下惊诧，今天这是怎么了，前脚走的人鼓动她发大财，后脚跟进来的又要先货后款，一南一北的两拨人不会是在唱双簧吧？

老王接着补充道：“你卖的这些东西都和单位有关，要是配上复印纸、打印纸一起销售，会对你的生意促进很大。你先想一想，明天我们再过来，想好的话就把合同给签喽，签好合同，这个年一过就给你发货。”

小杜说：“签合同需要你的营业执照和身份证复印件，你先准备好，明天签合同的时候要用。”

“好的。”吴英舒随口答应着送出两人，再次拖净地面，抱着热水袋继续来回走动着取暖，丝毫没把合同之说放在心心，认为那不过是一说而已，没有什么真实的存在。

那料，老王和小杜在次日上午竟然如约登门，毫无准备的吴英舒在惊异之余倍感尴尬，仓促间，她卸下营业执照找任姐的店员帮忙拿去复印，拽着任姐过来一块儿商讨合同事宜。

进门前，她对着任姐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先货后款，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认识都不认识就把东西交给别人，他们就不怕被别人骗吗？”

“你不是说，他们要你的营业执照和身份证复印件嘛，有这两样东西，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问题是，营业执照和身份证都是具有法律效力身份证明，他们要是拿去做别的文章，我会受牵连的。”

 任姐不以为然地说道：“不会，你的营业执照只有五万块钱的注册资本，又有注册场所，谁拿去都没用。身份证也一样，你一个无名百姓又是个女的，给的又是复印件，有什么可怕的？一会儿在复印件上写上几个字，注明是针对此次合同用的不就行了嘛。”

“可以吗？”

“可不可以，你不是已经叫人复印去了嘛，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我叫去复印，是觉得答应过的事没有去做，有些言而无信，不好意思。”

“这种不好意思有一次就够了，下次绝对不能再有，现在的人已经开始向钱看，随时都可能认钱不认人，咱们以后不能再用知青的眼光看世界，得跟上形势变化才行。”

“好的，这件事你看怎么办，我听你的。”

“不要全听我的，你也得有自己的主意，下次再遇这样的事，你也就能对付啦。”

说完这话，任姐走到吴英舒前面，隔着店门玻璃向里望望，“哟”了一声，抢步进入店内，笑着跟老王谈论起来。原来，任姐在开店初期，跟人去天津的服装批发市场进货，返回途中与老王师徒俩人在火车上相遇相识，车到山城后，老王师徒俩帮助任姐扛着行李出站，一路送进服装店，任姐为表感谢，把老王介绍给隔壁的电脑经营店，促成了老王在山城的第一笔业务。后来，也就是几个月后，因为租赁的店面合同到期，房东欲要提高房价，任姐负气搬迁到现下的地扯，断了与那边的过往，和老王也就再没见过面。

于是乎，熟人好办事，闲谈间就把合同签好啦，顺利的好象随笔画了个一字，就领到一大笔资金似的，若不是天寒地冻的坐不下来打个盹，吴英舒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收好合同，吴英舒开始收拾柜台货架，为年后可能到来的一百箱纸腾地方，这一收拾她才发现，从商以来取得的最大成就，就是库存的增加，不仅由一本数量帐记不满发展到了十本，还把小间内靠西墙摆放的四个一米宽2米高的木货架和四个与货架并排放置的铝合金柜台也都摆上了商品，大间里还放着不少开箱的文具、复印纸和打印纸等。如不好好地归类整理，店面将变成仓库而失去经营窗口的意义。

她先从靠近门口的货架柜台着手整理，同类同项地往起叠落，打算腾出个货架把放在大间里的开箱文具摆上去，尽量地腾些地方放复印纸，免得再要花钱去租仓库。

她正在整理货架，有人跑进门来，直奔大间，她扭头正要发问，米娅娥的声音响了起来：“吴英舒，求求你把灯关上好不好啊？”

“出了什么事？”

“求求你关灯好吗？”

“好的。”

关上灯，米娅娥摸摸索索地走到门前，对着满天大雪张望几眼，转身吴英舒，小声说：“我打个电话行不？”

“行啊，你打吧。”

“你能出去把门锁上，不叫沙鹤珞她哥知道我在这儿，我一个人打电话行不行？”

吴英舒答应着，走出去，用链子锁把店门锁上，守在门口，心下里对米娅娥的说话语气诧异非常，想不透此人变化的如此之大，为何会令人陌生得不敢相认。

店内，米娅娥的哭声响了起来，时断时续，间或着说上几句话儿。不一会儿，哭声停止，店内的灯亮，米娅娥敲响店门，一等吴英舒进来，便开口说：“我要赶火车去沙鹤珞老家过年。把钥匙放在你这儿，一会儿我嫂子来拿钥匙，你告诉她，我把东西放在柴棚里了，是两大包衣服和我妈给我结婚买的首饰，叫她赶紧拿回我家去，晚了会丢的。”

“你不回家跟你妈妈说一声吗？”

“不回了，我刚才给我妈打电话说过了，叫我嫂子来找你，你跟我嫂子说叫她把衣服和首饰先拿到她家，不要叫我妈知道。”

“好的。”

“你看打电话用了多少钱，等我嫂子来了你找她要。”

“不要，应该的。你这么走，穿得也太少了，要不要把我的大衣穿上？”

“穿不上，太长了，走路不好走。谢谢你啊，我走啦，再不走……来不及啦。”

米娅娥说着，哽咽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她本能地伸手抓起电话放到耳边，哆嗦下手，把电话给了吴英舒。

吴英舒对着话筒刚说了声“你好”，对方就把电话给挂掉啦。

米娅娥小声问：“谁打来的啊？”

“不知道，没说话就给挂掉啦。”

话音未落呢，电话接着响起来，吴英舒抓起电话还没开口，电话里起了茫音，她放下电话，回过头来正想说话，“叮铃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米娅娥一下子跑了出去。

吴英舒跟出门，目送米娅娥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之中，心里有些很不是滋味，此时，她还不知道米娅娥曾经遭遇过什么，现下又在经历着什么，自从开店以来，她去汶君孝家也就是她的婆家次数有限，仅限于过年那几天，还只是呆在屋里几个小时，不要说是了解什么情况，连米娅娥的面都不曾见到过。这一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不能带孩子到外面玩耍，二是汶君孝的妹妹对她有着一种顽固的排斥心理，一心只盼着米娅娥嫁入汶家，在吴英舒和汶君孝结婚前没少使坏，来回地说三道四，弄得两家父母险些儿反目为仇。此愿落空后，又对她这个嫂子一直冷眼相待，不管吴英舒做什么都有被挑剔的理由。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吴英舒能不去汶家就不去，只由汶君孝负责早上把孩子送给公公婆婆带，晚上下班再接回来。即使这样，在她回去过年时，这个妹妹的话里也还带着刺，令她无语。

想到这儿，她叹了口气。

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任姐过来问：“电话响半天了，你怎么不接呢，我还以为你不在店里呢。”

“接了，一接就断，放下就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下午就开始这样了。我不接了，由它响去。”

“不会是电话线路出了故障吧？我昨天打了个传呼，竟然回过来十几个电话，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沥沥拉拉地拖了将近两个小时，要不是我把电话线拔喽，不知道还有多少电话等着打进来呢。我打126传呼台一查，说是传呼台出了故障。你的电话说不好也是故障造成的，先耐着心烦接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好了呢。“

”也只有这样了啊。“

”还有个事，前边的体育场里有间空房，是一个南方老板收摊不干空下来的，你把房子租下来吧，等老尚他们把纸发过来，就放进仓库里去。你这个店小，没有后门，一旦发生火灾什么的，跑都不好往出跑，东西放仓库比放在这儿安全。你就别再一个人折腾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有个磕着碰着的不美气。走，把仓库先租下来再说，空房子紧俏得很，一个犹豫就被别人租走啦。“

”好的。“

吴英舒锁上店门，跟着任姐走向体育场，在经过农业银行时，恰遇“万元户”和那两个推销名片的人从里面出来。她拉住任姐紧走几步，避开了与三人的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