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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鹤珞侧目注视起冬施的动作,瞧着胖姑娘硬邦邦地冲进邮局,再硬邦邦地走出来,跟着硬邦邦地拐进书店里去,其动作散发出一种寻衅滋事的信号,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这在外人看来,有些一头雾水,可对沙鹤珞而言,却是一目了然。对此,她断定冬施此举皆为华丝哥而出,一定是胖姑娘与华丝哥之间出了什么差错,导致胖姑娘出此下策。她撇下嘴,觉着冬施爱上华丝哥真是件可悲的事,就好象磁铁遇上瓷片,磁力再大也是白搭,还不如寻个爱自己的铁块,踏踏实实地贴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好。
正在这么思想间,冬施打书店里走出来,沙鹤珞洋洋地抬下脑袋,使用一种讽刺的微笑扔出一种嘲弄的哑语。冬施瞟她一眼,未加理睬,扭头说了句狠话,只一忽儿,就见华丝哥走了出来。
沙鹤珞一下子呆住啦,脑子里登时风起云涌,巨浪滔天,正在扬帆起航的心灵之舟登时瓦解,顺流而去,突兀而至的是华丝哥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盯贼似地盯着她,仿同利器般地削减着她的抗争底线,似在告诉她,她的“秘密”没有百分百,也有百分之五六十已经被他所掌控,因为,上次她来新华书店买书时,书店的门是开在北边的。这段时间县上扩建北边的公路,书店便将门开到南边的那面墙上。南墙当时有三个大窗子,中间的那扇窗子被改成临时用门。因为窗外的地基高过书店地平面约有一米厚度,所以,在改门的同时,建造了一个下行的三级台阶。在台阶的两侧也就是两个窗子的下方各摆有一条长椅,供购书阅书者使用。这两条长椅被推开的门挡在后面,只有进入书店后才能看到。张玉海仅在门口朝里张望了一下,铁定是看不见坐在长椅上的华丝哥,而华丝哥却能通过窗子玻璃上面那些刷得不均匀的绿色油漆缝隙洞悉外面的一切。就算他听不清“玉米花”如何之说,单凭说话者口型的变化也能辩出八九不离十。这可是最要命的。直接听话的人听得是声,看口型的人却是听音,听得清楚,音不变调,听得不清,音成百样不论,单是弹出来就让人崩溃八回。沙鹤珞对此是深瘾其道,鼓惑害人乐享不疲。料不到今日竟然被华丝哥煞了锐气。这气这疼这慌张,真是难以言表,其感觉就象是刚从黑洞里爬出来,又被华丝哥一脚踹了回去似的。
“走快点,我爸在等着哩。”冬施侧过头,大声地对华丝哥说,随即在胖脸上释放出一种煞气横扫沙鹤珞的视线。
正往前走的华丝哥斜视沙鹤珞一眼,扭身走进旁边的邮局。沙鹤珞的身体顿时似风吹柳条般地晃动一下,冬施盯住她,直到“柳条”变成树权,才追着华丝哥而去。
沙鹤珞朝向邮局走出两步。又退回三步,再转过身,朝向张玉海离去的方向定定神,慌慌地想着要不要追上张玉海讨个主意,随便定他个“攻守同盟”什么的,以应对华丝哥的“不宣而战”。直觉告诉她,抓到“狐狸尾巴”的华丝哥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即便是不报那“一刀之仇”,也会为吴英舒出气做点什么。象华丝哥这种对吴英舒挚爱至深的人,血管里淌得可都是心上人的血,适时地为“她”而沸腾是不容置疑的。
她没有瞧见张玉海,正在纳闷间,瞥见一个身着紫色衣衫的女知青打拐角处闪出来,边走边跟身后的人说话儿,她定住眼神看了看,脸色霍然一变,转身奔向那辆被人截停下来的班车,抢在一个背着“背篓”的男人前边窜进车内。那几个在百货商店门外展看花布的妇女随后冲进班车,冲着探身过来的售票员大声地叫骂起来。女售票员先是愣下神,旋即跳上擂台,力战群“英”。吵闹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弄明白战争的起因,原来是售票员打车上吐出的一口痰正巧落到这几个妇女扯着的花布上面。
街道上人一下子多起来,每个店面门前都有脑袋探出。班车变成人们瞩目的焦点。开车的司机没有理会吵闹场面,信手去关车门,头一次没关上,“背篓”往进挤挤,二次还是没关上,“背篓”又一次向进挤挤,第三次才关上车门,对车下有人拍打车门想要上车的请求睬也不睬,惹得多数人表现出反感的的一面,沙鹤珞却是有些心存感激地挤到后面坐下来,将目光投向“紫衣女”,确认这个笑得阳光灿烂的女知青就是被自己整治的很惨的那个女同班。这个女同班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虽然早已洞察沙鹤珞的内心,却一直忍声呑气,只在毕业前夕,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冲着沙鹤珞释放出一个复仇的信号。这个信号在同学们看来没什么份量,连班上最柔弱的小个女生都付诸一笑。沙鹤珞当时在面上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心下却因此而烙下一个疤,这个疤在沙琪飞入狱前没有上过哨,在那之后却是班班岗,一趟都不拉。尤其是象今天这样情况,她的眼睛一直在扫描着目标,以至于忽略了华丝哥存在的可能性。虽说她占有身高的优势,可她心下却没有一点战斗力,虚虚的好象发起的面团,经不住一揉。她在整人害人时没想过“蝉儿”会蜕成“黄雀”,过后还是有些担心世事难料,她最害怕的是蔫人属兔,兔急咬人,一旦狭路相逢,败北的一定是自己。别看“紫衣女”在体型上没有多大变化,可储存已久的“仇恨”却很可能是转败为胜的法宝。沙鹤珞不能吃这个亏,眼下正值她的人生转折点,在她没有把弯转过来之前,受不得重撞,自己已经被华丝哥窃去了“秘密”,再让他撞上个被揍的笑话,那她的人生弃不是真成落叶,连点返青的希望都没有啦。这是绝对不能出现的情况。沙鹤珞与华丝哥斗法多次,没有一次完美的胜出,这次她至所以选择这门亲事,其内在因素大多是欲与华丝哥较力。较力胜出,华丝哥对她俯首称臣;较力失败,“五指山”下就是沙鹤珞的去处。那以后,别说是兴风作浪,就是喘口大气,还得寻处夹缝。这可真是凄惨的结局。一想到这儿,沙鹤珞的眼睛睁大开来,扭头朝向邮局方向望去,没有瞅见华丝哥,反倒瞧见蹲在一堵砖墙下呕吐着的张玉海,她一下子转回头,觉得车厢里的味道也跟阒难闻起来,她捂住嘴,闭上眼睛,极力平息起心境,希望能够重获智慧的启迪。
班车在坑凹不平的路面舞动起来,左轻右慢地晃悠一段路之后,突变舞姿,跳起颠舞,叫阵着的妇女们在慌忙摸抓支撑物的同时,惊觉自己要回返的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延长。于是,她们调转枪口,冲着司机开起火来。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生着一脸的蜘蛛纹,不言语时就有几分怒相,这一言语开来,脸上的蜘蛛立刻织网似地罩住“挑衅者”,将她们压制在“吼吼”的超重低音之下。“挑衅者”先是愣怔一忽儿,旋即伸出手,与司机撕扯起来。被抓住头发的司机一手紧握方向盘,一手与人撕扯,搞得班车如水飘船一般走起曲线,一下子撞到路旁的树杆上,停住啦。
众人大惊失色,不待车门大开,就争先恐后地鱼贯而出。沙鹤珞带着一身冷汗哆嗦着站稳脚步,一打听,才知道这趟车是往南去的,而张村却是在东边,她赶紧转身,跟在那几个因“闹祸”而鼠窜的妇女后面往回走,走着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在叫,她一回头,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晃着车把冲她撞过来,沙鹤珞一个急闪身,滑进路旁的渠沟里,她死命的抓住渠边的一棵小树,才保住上半身没有掉进水里去。几番挣扎之后,她爬上来,举目观瞧,“自行车”载着一个抱着包裹的女孩,东摇西晃地拐进前边的乡村土路,奔着远处的一个村落而去。沙鹤珞气得大喊一声,“自行车”没有反应,倒把两个在不远处浇地的中年妇女给引了过来。
其中一个手持锄头的妇女瞧着沙鹤珞说道:“你这么叫是没用的,要撵上去抓住他才成。”
“对着哩,”另一个妇女拄住铁铣,单手比划着说:“抓住他才是的。上次赶集时,我也遇见这么个事,我当时气的顾不上泥啊水的,追出半里路把那驴日下的拦住,硬是让他拿出包买洗衣粉的钱才放他走。”
“就是这话,寻他赔。你往前走,走到那个新盖起的房子那儿,他就在那儿住着哩。”
沙鹤珞摇下头,说道:“算了,我还有事。”说着,顺路走起来。
两妇女不解地摇摇头,小声地交谈道:“这知青人真怪,这事要放在咱队上的那些知青身上,不闹出个人命出来也得打他个头破血流,她就这样忍啦。”
“不忍也得忍,她是一个人,这要是有个作伴的,事情不会这么下地的。可你是咋么回事,咋么能把永利引给外人哩?”
“引给外人咋啦?瞧他那样子涨的,整天寻着女娃飘风,买辆自行车跟买了大机器似的,恨不得让全县的人都听到他的自行车铃响,傲得眼窝朝天,会骑不会骑地乱骑,把人撵地跟田里跑着的兔子,喘气都喘不利。有好几次,我都想把他给扯下来教训一下,不教训不得成地,没见过这么不学好的娃。”
“你可别多那个事,那娃搞投机倒把地弄了不少钱,连公社来的人见他都打招呼哩。你惹他没什么好处。”
“他也太涨了,刚把房盖起来,又把自行车换成新的,我还听说,他给的订亲礼就有六个八百,那得多少钱啊。他的钱咋挣得这么顺哩?过去卖个鸡蛋让人撵得跑掉鞋都不敢回去拾。现在好,卖啥都没有人管。这以后要这样下去,永利这样的二流子怕不得折腾上天啊。”
“想折腾也得有那命。永利的眼睛就瞧得见钱在哪儿长着,他一伸手就能够着,旁人却是没想的。等我儿子当兵回来,让他跟着永利学学,总好过扎在田地里强。”
“学啥么,你没看那几个跟着永利跑腿的娃,混有大半年时间才穿上双新皮鞋,还让他训斥的跟野狗似的。有句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永利再不灵光也不会把挣钱的心眼分给旁人的。过去的地主老财家养有那么多的狗腿子,有哪儿狗腿子富过主子的?”
“你这说的是啥,跟着永利学习就是去当狗腿子?那学生跟着教师学习也是在当狗腿子吗?”
“我不是那意思……”
“啥意思不意思的,你爱受穷你受穷去,穿皮鞋总比穿布鞋风光。”
“你气得是啥么,我是……”
听着背后的说话声音远去,沙鹤珞停下脚步,望望前面那几个鼠窜着的女人,再回头看看走进玉米地的俩女人,在路边的一个树桩上坐下,拧捏裤子上的脏水。一辆手扶拖拉机由南往北地驶过来,上面站着几个人,分别拿着纸人,纸物等,一个妇人抱着件衣服大哭地叫着娘啊娘的,沙鹤珞抬起头,寻声望望,还没来得及看清事物,从奔驰着的拖拉机上飞过来一个东西“拍”地打到她的脸上,沙鹤珞顺手抓住一看,是个彩纸扎成的小人儿,她拧眉看看,将纸人甩到一边。那个跑过来的小伙子看看沙鹤珞,打嘴里嘟囔出一句类似道歉的话,过去拾起纸人,呆立一忽儿,使用慌乱的步子跑回手扶上面,比划着说起来。手扶上的人朝着沙鹤珞看看,催促起手扶开走啦。过了一会儿,一辆警车呼啸而止,那个拾纸人的小伙子从车上跳下来,将随之而来的四个民警走向沙鹤珞,沙鹤珞身不由己地起身,顺着警察的指示跟过去一看,在小伙子捡起纸人的地方,竟然躺着个死人。
沙鹤珞的脑袋瞬间涨大数倍,内里收藏着的智慧之弓破壳而出直奔梦境令她困挠,她明明看见跑在自己前面的那几个妇女在这个树桩前停留过,也看见其中一人还坐下来揉腿张望,她们这些在扬尘中能盯住肇事者的人,咋就瞅不见一具近在咫尺的死尸?再以惯性看,从走直线的车上掉下来的东西应该落到路面上,而不是斜着飞到她这儿来“揭密”,她不由地扎进谜堆里,怎么着也寻不着谜的轨迹,那般连续出现的事情串连起来,好似连环画一般,她越想越觉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不是巧合而是天意,一定是自己做下的不法事被天眼锁住,随之而来的惩罚将不期而至。
一个冷颤袭上她的心头,紧接着又一个冷颤带起一股寒风在她骨头里打转,刮得她容颜大变,以至于登上被也载停的班车时,车上人看她就好象看怪物一般。
班车行至张村,沙鹤珞老远就瞧见村头供社门口聚集着一群人,神态诡疑地议论着,其动作表情与传谣伤害吴英舒时一般无二。她的心一下子拧成一个疙瘩,将她的猜想裹置其中,牵引着她想起华丝哥走进邮局时的步态,由此而联想到自己的“秘密”是不是被华丝哥用电话给传过来啦。真要是这样,她绝对是要玩掉了,当初造谣伤害吴英舒没有使得事情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是因为查无实据而被人们束之高阁;可玉米花却是现摆现实存在的一个“铁证”,无论她生出何种伎俩也无力回天,所谓的一报还一报正以可怕的现实报应按下她的脑袋,迫使她舔起那些曾经用于伤害吴英舒的吐液。
那将是一种何样的场景啊,不堪设想。沙鹤珞一想到这点,恐慌得如人抓住贼手的偷儿,不敢正视射来的目光。情急之下,她按住胸口,装出一副胃疼难忍的样子,低起脑袋,快步走起来,待走到西边道口时,她才抬起眼皮,一眼望见,缝纫组的几个妇女站在东边道口外和三队的一些女人连说边比划地低声交流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布着一篇令人费解的文章,冷眼看不知就里,定睛看,沙鹤珞又害怕瞧出端倪。纠结间,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晃悠起来,似窃窃私语又似咬耳嚼舌,似嘲讽讥笑又似侮辱漫骂,一忽儿高一忽儿低,既没节奏也没规律,乱时好象风在吼,静时又象雪在飘,刺激得她心生寒气,腿脚无力,顺着墙边走到“金屋”,掏出钥匙开门,门没打开,钥匙又掉到地上。
被动静引出来的巴琳从“老少舍”探出半个脑袋,使用一种令沙鹤珞心惊胆颤的表情盯住她,干咳一嗓子,缩身回屋,将门关的山响。
沙鹤珞一把抓起钥匙,开门进屋,返手插上房门,三下两下地脱掉脏衣服,一头扎进被窝里去,哆嗦好一会儿,才露出头来,象老鼠一般地嗅着乐园的空气,慢慢地坐起来,有些不甘心地意识到,自己所追逐的梦正在被现实撞击得支离破裂,凭她现有的能力是不可能再园梦的,她对汶君孝所投注那段感情,本身就没有多大的水份,再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晾晒,早已蒸发殆尽,仅剩下一点渍汁也已经淡化的无轮无廓,若不是吴英舒的身上还透着汶君孝的影子,沙鹤珞早就在脑子里将他抹去啦,当然,这得是在吴英舒脱离掉汶君孝的前提下而言,沙鹤珞看到汶君孝和吴英舒的结局之前不会那么做。不管那俩人的感情如何发展,沙鹤珞都不希望看到吴英舒过得比自己好。对她来说,整臭吴英舒不过是个手段,超越吴英舒才是她真正的目的。之前,沙鹤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等到意识到时,感觉着有些不赶趟啦,虽然吴英舒被她整得“千人所指”,却因其端正的品行而规避开“万人唾骂”,这就使得潜伏在沙鹤珞内心深处的“自卑小人”耐不住性地跳出来,引着她一步步走向歧途,至到伤害他人的快感变成指向她的利器,小人还在对她说:“遇山则翻,遇河则趟。害怕生不出胆识,怯懦生不出勇敢。华丝哥真要是把‘玉米花’的事情捅出来,就把‘父亲’的头衔塞给他,再告他个强奸罪,看他如何收场。”
“这样可能不行。”沙鹤珞坐起来,回答道:“冬施不是好惹的。就算华丝哥认栽,冬施也不会善罢干休。施铎那头也交代不过去,到那时,腹背受敌不说,还让吴英舒把笑话给看了去,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眼下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将这道坎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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