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一百五十六章
(2023-09-27 06:32:41)
“真是怪了,雨后应该有木耳的啊,怎么会没了呢?”沙鹤珞边说着,边有些不甘心似地朝着地下看看。
吴英舒笑着推她一下,说道:“没就没了呗,这么认真干嘛呀。咋就这么想吃啊?”
沙鹤珞没有回答,只是收起笑脸,摇了摇头。
“怎么啦?”
沙鹤珞的表情发生变化,有些象暴雨来临前的天空,让人预感到袭面而来的凉气儿。
吴英舒停住话头,等着沙鹤珞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沙鹤珞摇摇头。又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摇摇头。吴英舒看着她,看着她流出两行泪,看着她哭泣起来。
“说出来啊,”吴英舒忍不住地问道:“出了什么事?跟我不能说吗?”
沙鹤珞没有再摇头,在心里琢磨下火候,觉得有些把握,便抹把泪,装出一种羞愧万分的神态,吐出三个字“有件事……”,而后,停下来,继续掉下一把泪来。
吴英舒搞不明白沙鹤珞的意思,只有看着她,待着结果出现。
沙鹤珞做足伤感戏后,才搬出主角儿:“我拽你来这儿,是想跟你说话的。有件事我本来是不想说的,想着埋在心里烂掉算了。可是,不行,你对我这么好,我再不告诉你,我的良心有愧啊。”
吴英舒有些不解地问了句:“什么事啊,让你这么难受?”
“我没脸说出来。”
“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沙鹤珞低下头,在地上拾起个土块,边在地上划圈,边用不好意思的口吻,答道:“说出来,你也不会信的。那个……玉米花是……是我生的。”
吴英舒呆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是真的。”沙鹤珞说着,抹起泪,“是施铎干的。是他强迫我的。就在‘金屋’。那天,我胃疼的厉害,一个人躺在床上休息。他进来后,就……,我害怕闹出来,让大家看笑话,就忍了下来。哪知道,弄出了事。我到医院去过好几次,都没敢进去。我害怕,真的很害怕,这事儿弄不好把命丢了,还让人笑话。所以,我就躲到我哥他们队上,把孩子生下来,交给了苦芯。这事苦芯是知道的。她是个好人,她答应我,把孩子带大。她也答应我,对别人说,这孩子是拣来的。这话也就是说说,你可能也看出来了,玉米花长得很象我,村上很多人都在这么说。我想瞒是瞒不住的。这件事迟迟早早都要捅出去的。尤其是施铎,他动不动就拿这件事做文章,强迫我继续跟他好。我不愿意也不行了。可我不愿意。从心里就没愿意过。只是顾及面子,才这么一让再让的。我完了,我真的完了,我的眼睛都快哭瞎了,还是与事无补。我真不的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好难受啊。你不知道,自从生下玉米花以后,我的身体是彻底地垮掉了,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啦。动不动就生病,病得我连死的心都有了,英舒,你说我该怎么办?帮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吴英舒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她在此刻受到的震撼令全身惊颤,她的眼前出现一抹黑烟,将沙鹤珞推到烟气的后面,一种孤独的怆然之情,滑上她的眼帘,扯着她的睫毛问她:“这是你的知心朋友吗?”
沙鹤珞看出吴英舒的心事,抢先说出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张村没有什么人能顶走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是怕你知道后会瞧不起我。我不想咱们那样,真的,如果你不理我,不帮我的话,我觉得自己生不如死,真的,我已经死过一回啦。我没骗你。你没有体会过生育时的痛苦,不可能知道人的忍受极限所达到的程度。我只能告诉你,若是让我在死和生育之间做选择的话,我一定选择死的。“
“你别这么说,我不会不理你的。下乡这几年,若不是咱俩人就伴走到今天,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谁可依靠。”吴英舒说着,认真地看看沙鹤珞,用手帕抹去沙鹤珞挤出眼眶的泪珠儿。“你看看你自己,变得多老相啊。我还以为是胃病给闹的哩。想不到,会出这种事儿。这种事出在别人的身上,我还可以接受,可出在你的身上,可真让我吃惊。说实话,今天要不是你亲口告诉我,任谁讲什么,我也不会相信的。”
“理解我好吗?把施铎告进监狱里去,我还不是一样的丢人。这种事在任何时候都不是可以宣扬的啊。做女人的吃亏在这上面,真是有苦说不出的。你说是吗?”
“这事是可以避免的啊。”
“你不知道,在当时,我……,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只有告诉你,只有告诉你,我的心里才好受些。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朋友的。”
“当我是朋友,还要瞒着我?你要是早些时告诉我,我就是出不了什么主意,至少也能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嘛。”吴英舒说着,嗔怪地看着沙鹤珞,柔软的心肠开始为面前的这个人着想起来:“我听吉玲君说,她生小孩子以后,她妈妈不让她不能动凉水,不能干重活,还不能……”
“不能的事多啦。我也知道。但没那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说是吧?”沙鹤珞在心里寒寒地一笑,从身背后伸出只手,抓住吴英舒:“你的心好,命也好,会有好报应的。我认识你这个朋友实在是太值了。你是唯一的一个了解我的人。我就是死也会感谢你的。”
“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真的。我是真的不想活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活得多费劲啊,被自己不爱的人强迫着做了自己憎恶的事,却不能为自己辩驳,心里面要多窝囊有多窝囊,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与其这么度日如年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利索。我……”
吴英舒打断她的话,说道:“你怎么这么想呢?谁还没有个磕磕碰碰的时候,以后注意点就行了。再说施铎这个人也还可以,他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稍微忍耐一下就过去了。”
“怎么过去啊?感情出现的裂缝,就好比是沟壑。没有人愿意为了破裂了的感情而跨越沟壑的。除非那人是白痴。我不会做白痴的。我至所以想到死这个字眼儿,就是因为施铎,我对他已经完全地没有了感情,一丝一毫地没有,星点儿都没有了。我现有的只是后悔,只是想离开他,离他越远越好。我现在一看见他,就恶心想吐。在我的眼里,他连条狗都不如。”沙鹤珞说到这儿,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骇人,因为吴英舒的眼睛映出个鬼影。她紧接着吸口气,象一个老炼的司机那样刹住车。
“你真的不喜欢他?”吴英舒试探似地问了句。
沙鹤珞点点头。
“就为了玉米花?”
沙鹤珞点点头。
“施铎他知道吗?”
沙鹤珞叹了口气,回答:“他该知道的。我已经好几天都不答理他了,你不知道,施铎这个人与无赖差不多少,被他染上了,想脱都脱不掉。还是死了踏实,什么都可以不想了。”
吴英舒仔细地看看她,说:“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动不动地先把个死字挂在嘴上,让人听着多难受啊。你要我怎么说你,你才肯忘掉不愉快,重新回到从前呢?”
“帮助我离开张村。”
吴英舒苦涩地笑笑,答道:“你这不是痴人说梦吗?我要有这个本事,还会站在这儿听你说话啊。”
沙鹤珞故意蹲下来,装出一种痛苦不堪地哭声,说起来:“我已经起了死去的心思,也就顾不上脸皮的薄厚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要不然,我真的会走绝路的。”
“你别这样啊。要能帮你,我会不帮吗?”吴英舒有些着急地弯下腰,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儿?”
沙鹤珞抹把泪,看着吴英舒说道:“我说出来,你不会生气吧?”
“只要你不生气,我才不会呢。”
沙鹤珞喘息好一会儿,才说起来:“施铎听路恩他们几个议论,说是上次华丝哥跟你提起过一门亲事,被你拒绝啦。”
“亲事?指什么?”
“瞧你这记性。就是县上什么人要给......”
吴英舒反应过来,“那件事?!是不是真的还是回事,我压根儿就没往脑子里去。”
“肯定是真的。华丝哥不是个冒说的人。你还是帮我问清楚好不好?”
“问那个干嘛呀?”
“我想去应那门亲,你别吃惊,听我说下去。这事不是开玩笑,我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开这个口的。我已经你比我强,你比所有的人都强,别看大家面上离你远,其实心里还是愿意靠近你的。你是一个有生活价值的人。和你比起来,我命贱的多。我把自己弄成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我只有认命。你帮帮我,好不好?去找华丝哥说说,行不行?”
吴英舒被脚下升起的哭声,弄弯下膝,她蹲下身,看着沙鹤珞。夜暮趁她抹泪的瞬间,撩起纱帐将沙鹤珞的面庞变得模糊不清了。
“行是行,不过可能得过一段时间。上次我回家时,听华丝哥他妈妈跟别人讲,她儿子在市上学习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咱们只有等他回来再说啦,好不好?”
沙鹤珞没有应答,心下气得发慌,直恨自己算错一步棋,不该将话说得太开,如若吴英舒动动心机,黄花菜岂不是要凉得透透的啦。
吴英舒不知沙鹤珞心底打算,继续对着那张模糊着面庞问着:“如果这事能成,施铎怎么办?他会罢手吗?万一他追你到人家去怎么办啊,你和他之间可是有着玉米花牵着的,你能摆脱得了他吗?”
沙鹤珞抬起头,粗声地回答:“不要提他啦。我没有告他强奸罪,已经是仁慈的了。我的笑脸不是那么容易装出来的。他如果得寸进尺,我就和他同归于尽。”话到这儿,突兀一转,跟着调出哭腔:“我真是的,干嘛陪他去死呀。我这是怎么啦?我今天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我以后还要活人啊,这可怎么办啊?”
吴英舒慢慢地站直身子,低下头,看看窝着脑袋泣哭着的沙鹤珞,用手揉揉眼睛,尽量地看清楚些,怎奈夜暮浓厚,犀利的眼界也抵不住黑色的诱感,只肯浏览在那张令人心生疑虑的黑膜上面,对藏在膜下的沙鹤珞却是一无所获。这叫吴英舒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华丝哥在医院里说过的那句话:“人,不怕面对面,就怕看不见。”
这句话在此刻跳出来提醒吴英舒,很是叫她心慌不安之感,虽说她还在以农夫精神包容着沙鹤珞这条被冻僵的蛇,
但身处黑色包围之中的她,纵是有着百种的善念,也没有天赐的大胆,尤其是当她面对寂静的四野,对着看不见脸的沙鹤珞,听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哽咽,心下的恐惧一下子大过对沙鹤珞的关怀,害怕的只想飞跑回宿舍里去,回到耀眼的灯光里去。
这时候,一声呼唤响起来,这声来自梅子的呼唤,使吴英舒在愣怔一下之后,立刻替沙鹤珞做出回应。很快地,梅子来到近前,吴英舒瞧着梅子的面容,对自己之前出现的视觉障碍表现出一丝困惑。因为有一盏灯就在学校后院墙上挂着,虽然不是很亮,但照到这边来的光线还是有的。这盏灯是陆翌鑫和方佳菌从学校里面引出来的,没有开关,逢着老师们晚上学习时亮,休息时关,谁也把不了个准时间。
沙鹤珞站起来,用手挡着脸,将头扭向一边,很快地抹去泪水,转过脸,问梅子:“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呢?”
“听那个‘鸡嘴婆’(意指巴琳)说的。她说你们不在乐园,就在这儿,没别的地方去。”
“她不是回家了吗?”
“没回成。车走啦。陆翌鑫也没赶上趟。”梅子答着,看看吴英舒说:“你们俩在这儿聊啥呢?说出来听听嘛。”
吴英舒看下沙鹤珞,沙鹤珞看下她,转向梅子问:“你刚才和米娅娥吵什么呢?”
“没吵啥。那货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梅子的声音中充满气闷,“我不过是带话给她,反让她似疯狗般地啐了一口。这要不是她的地盘,我捶不扁她。”
“为什么事啊?”
“啥也不为。不就是你哥被抓了之后,别人不想只想那个神经病,想叫她给件毛衣。颛孙仁一口答应下来,那想一回来,颛孙仁就病了。我呢,多事传个话,竟然落这么个下场。我要不是看沙大哥可怜的份上,我才不管这事呢。真不知沙大哥看上她什么啦。整个一怪物。”
“我哥也是的,她会织什么毛衣啊,她的毛衣都是她姐织的,她不过是拿来装装样子,织织领口和袖边。我跟她住那么长时间,还不知道她这个人,啥都不会干,就会摆谱。我哥也是的,看谁不好非看她顺眼。这事也怪你多嘴,你跟我说不就得啦,非得跟她置气,叫别人听去还以为有什么大事似的。”
“得得得,算我倒霉。以后再也不管闲事啦。”梅子说到这儿,转了话头,道:“我在你屋是住不成啦,帮我寻个地方吧。”
“你不回去,呆我们这儿干啥吗?”
“我要有地方去,还张这个口啊。这不是没办法嘛。回家我爹妈不待见我。回队,没人理我,和我一屋的那货已经招走啦,扔下一破屋,连扇门都没有,我怎么住啊?就算我能住,又有什么意思,我现在就是把一天当成两天过,也弥补不上拉下的劳动天数,遇招工一样没门。考试更不用说,连边都没有。再说,象你们这样的人都走不了,我这号的,还不得往下辈子轮呐?你们说我说的对不?”
吴英舒听出梅子话里的痛楚,忍不住开口道:“你说的话没错,可这儿毕竟不是久留之地。问题是要面对解决的,躲避不是办法。”
梅子一笑,说:“你的意思我很清楚。我也不是想躲避什么,我只是因为身上没钱,哪儿都去不了,不得不在你儿呆下来,等颛孙仁出院把我垫得钱还给我,我就走。我不会妨碍你们的,你们只要帮我解决下吃住的问题就行。饭钱该咋算咋算,我会给你们的。就算颛孙仁还不了我的钱,我回家找我妈要,也会给你们的。你们别不信。我妈再不理我,我找她要钱她从来没少给过一分。这一点,我觉得我比起颛孙仁强得多。”
这话险点催下沙鹤珞的眼泪,她赶紧侧转身,抹下眼睛,回转过来对梅倩说:“你要真想住,就住吧。一会儿回去,我带你找晶晶买饭票。她要不卖给你,你只有走啦。”
“行。”
接着,沙鹤珞转向吴英舒,说:“今天让她先住你那儿,好不好?”
“两个人挤一个蚊帐,怎么睡啊。”吴英舒小声道。
“睡宽嫫的床嘛,那张床板放着也是放着。等会儿回去,我让施铎把钟铮留下来的那套铺盖蚊帐拿给她,这不就行了吗。”
“不行啊。”梅子说着,比划一下,“施铎去县医院陪颛孙仁去啦。我从供销社回来路上遇见他,他说要去好几天,等颛孙仁出院才回来。”
“没事。我有他屋钥匙。”
这话使吴英舒有些被动,她望望梅子,嘴上应了声“那就住吧。”心下却觉得自己面对沙鹤珞多少有些意冷,只在心里又划上个问号。与先前生成的那个问号不同的是,这个问号的后边跟上个感叹的祈使句。
沙鹤珞觉察出吴英舒的心理活动,心下一沉,立马换个话题,问梅子:“颛孙仁得的是什么病,严重不严重啊?”
梅子答道:“急性阑尾炎。动手术啦。”
“这病咋这么厉害呢?”
“是厉害,吓人的很。颛孙仁这货还算命大。从这走时遇一新‘手扶’,这要是个破‘手扶’坏在半路,疼也疼死啦。你们没见颛孙仁的惨相,就跟冬天缩在墙角要饭的差不多,你就是拿脚踢他,他都抬不起头来骂你。到了县医院,陆翌鑫背起就往门诊跑,等跑到那儿一看,里面躺着好几个人,说是啥地方出车祸伤的。那样子比颛孙仁严重的多,医生根本忙不过来。陆翌鑫看这情况不对,就叫施铎拉着宋一丁跑去找华丝哥,说颛孙仁跟华丝哥一窑洞住过的,不可能见死不救。施铎和宋一丁就跑去找,头趟没找着,第二趟回来时,在汽车站那儿碰上华丝哥,把事跟华丝哥一说,华丝哥马上到医院寻人帮忙,给颛孙仁插队做手术。看着颛孙仁被送进手术室,我们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停电了,把人急得到处抓护士找人。刚把电送上,血又不够啦,陆翌鑫赶紧伸胳膊输血。那通乱啊。这县医院比起市医院差的码大。等到颛孙仁从手术室出来,我们才敢喘口长气。华丝哥从他的包里拿出包饼干递给陆翌鑫,说输血的人不能饿,得吃点东西垫补一下。陆翌鑫没有接,一下子坐到地上,我们这才注意到陆翌鑫的脸色差极啦,就好象病了一样。华丝哥瞧着陆翌鑫好象很感动似的,眼睛都有点红,想说话又没有说,把饼干交给我,让我弄给陆翌鑫吃。然后,他就走啦,走的时候,他跟施铎说,最近不到哪儿去,要有啥事可以随时找他。”
听到这儿,沙鹤珞使胳膊碰碰吴英舒。吴英舒看看沙鹤珞。昏黄的灯光洒在沙鹤珞笑布上面,绘出一副令人琢磨不透的黑白照。
梅子继续说着,声调变得揉软起来:“我没想到,陆翌鑫这人真不错。在医院时,我听施铎说起方佳菌她爸来的事,再看陆翌鑫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我还以为陆翌鑫跟沙大哥差不多,只把女人当猴耍。没想到,昨晚上我住他屋,他把床让给我,自己扯着凉席睡在地上,我叫他做到床上去,他理都不理我,我想想啊,他这是怕对不起方佳菌,真是有意思,怎么会有这种人呐,他哪儿来得这样的真感情啊。”
吴英舒忍不住说道:“你不了解,他俩的感情是很好的。”
“好?我才不相信哩。就我见过的,比他俩好的样板多的是,”梅子说着,使扇子指指西边方向,“我们队上就有几对人,吃住都在一块,有的人把孩子都生啦。结果怎么样,一招工回城,全吹啦,连孩子都送给社员不要啦。这就是他们好的结果。图啥么,不就是图个伴,还说那个好干吗。直说找个人分担孤独就得啦,根本用不着演戏给人看。我就不喜欢那样,没感情就是没感情,混两天一拍就散,搞什么过家家的事,没意思透啦。”
“谬论。”沙鹤珞说着,推推梅子:“在这儿没市场的,走吧,别说了,还是安你的窝去吧。”
这天晚上,梅子睡在宽嫫的床板上,第二天,吴英舒做过头晌工回来,看看熟睡的梅子,悄悄地走出去。中午收晌进屋,梅子还在睡着。吴英舒没敢叫醒她,轻手轻脚地将饭菜扣放到箱子上面,走出去。
陷入到心事中去的卿婧,对屋里多出的这个人,没有投入过多的关注,每晚都在做她的针线活,将自己内心的情感统统地缝进针脚眼里去。只是为了不让梅子笑话她的“土气”,才在梅子回来之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针线,进到梦乡里去。
而冬施呢,好不容易在宿舍住一晚,一大早就遇上张书记打电话的事,让她觉着晦气的要命,跟着县公安局开来的警车顺道回家后,再不露面。乐园里没人打问她的去向。大家都知道,这位“镀金”的人儿已经走完她的“插队”过场,不会再到乐园来啦。
晚上收工回来,吴英舒放下锄头,看看箱子上面摆着的空碗,再看看空着的床铺,正准备叠被子,忽听见梅子在“茶馆”里说起话来:“俺看没人,就进来了。瞅你这屋弄得快赶狗窝猪圈了。做人别这么没劲好不好?只要头还安在身子上,就得驴粪蛋子外面光。你看你,没事弄桶石头玩,这玩艺再好看也顶不了饭吃,扔了算啦。”
“给我放下,”陆翌鑫说:“闲着没事一边玩去。”
“你们男的怎么都这样啊?没有我们女人操心,你们男的能脏的生蛆。看看这儿,还有这儿,哎呀呀,这袜子又臭又硬,按个木把能锄地了,哎呀,还有这,这,这,这,脏死啦,你怎么看不见呢?”
“乱翻啥呢?没完了?出去,出去。”
过了一会儿,梅子推开“别墅”的门。吴英舒和卿婧装成做事的样子,避开梅子那张窘迫的脸。晚饭后,梅子又跑出去,直到半夜三更才回来。这以后的几天里,夜夜如此,不到乐园人睡熟不回窝。吴英舒对梅子的举止有心说些什么却总找不到机会,又不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梅倩拒之门外,只好忍着心性等待梅子主动离去。
过了一星期,梅子仍没有离去的意思,吴英舒有些吃不透梅子的意图,忍不住在吃晚饭的时候,对沙鹤珞说:“她呆在咱们这儿有什么事呢?怎么一点儿也没有走的迹象呢?”
“她哪次来不都要呆上几天嘛。”沙鹤珞说着,看下灶房门,“再忍忍吧,权当给我帮忙。这次要不是米娅娥不容她,我就叫她和我挤着睡啦,谁让她是我哥引来的货呢。”
吴英舒有些无奈地笑笑,扭头去看拍她肩膀的巴琳,“什么事啊?”她问。
巴琳挑下眉毛,说道:“住你们屋的那货,每晚都跟陆翌鑫逛到关夜三更,你们知道不?”
“不知道。”
路恩凑过来,问道:“说什么呢?”
巴琳答:“还能说什么?说那个外来的野鸡又要往‘茶馆’里飞哩。”
吃饭的人被巴琳的声音吸引过来,在灶房里形成一个自发的会场,评论起陆翌鑫和梅子。
“这事要让方佳菌知道,不把陆翌鑫治死才怪呢。”
“这可不一定,她要有那个志,就不会走啦。”
“走不走都那么回事,她和陆翌鑫已经那样啦,除了陆翌鑫,谁会找她呀。”
“这有啥么,现在啥人没有,就那种野鸡还有人要呢。”
“陆翌鑫也太没谱啦。”
“啥谱不谱的,依我看是吃饱了撑的。”
众人开始争论起来,等到注意起灶房门大开的时候,想闭口已经来不及了。
梅子抢在陆翌鑫的前面,走进灶房,望向众人,冷面一笑,问道:“有完没完啦?我是你们的开胃菜吗?”
沙鹤珞走向她,回答:“大家说着玩呢,没什么的。”
“说着玩的?你们这儿的人就是这样说着玩的?”梅倩将冷面化冰脸,说道:“真他妈的少见。我惹着你们谁了?我是吃你们的,还是喝你们的啦?怎么尽是些贼骨头,没事垫人脚后跟。”
陆翌鑫瞪她一眼,黑下脸,说道:“滚,轮不到你在这儿扎势。”
梅子吹下刘海,扬着脑袋,走出去。
陆翌鑫等她出门以后,转过身,绷起脸膛,将众人看了个遍,而后,开了口:“都吃饱了?吃饱了一边呆着去。少在这儿放屁。告诉你们,从今天起,她就在我那儿住下了。谁要看不惯,可以把她赶走。我无所谓,有她没她,我仍然是我。可要是谁敢再让我听见一句不入耳的话,你们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众人哑口,睁着大眼看着陆翌鑫,直到陆翌鑫端着饭碗离开好一会,才将脸对到饭盆上去。
吃过饭,吴英舒带上打给梅子的那份面条走进宿舍。梅子已经将随身带的衣物收拾好,坐在床边照镜子,看见吴英舒进屋,赶紧接过饭碗,放到箱子上面。
随后进来的卿婧看看梅子笑笑,放下碗,拿起床上放着的织物,走出去。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吴英舒小声地催道。
梅子坐下来,抓起筷子,对吴英舒说:“今天这种场面,我已经不当事啦。个人有个人的生活方式。就象这碗面条似的,喜欢吃酸的,就多放些醋;喜欢吃辣的,就放红一点。活人就活个痛快,活个自在,活个舒服,想咋样就咋样,我只希望自己年轻时,活得不遗憾,等老了,唉,真不知道会不会有老的时候,能不能活到那时还是个事儿,先这么说了吧,反正是等老了以后,以后,也能有个疯狂的回忆。”
“老了还有疯狂劲啊?”吴英舒笑指下梅子:“你可真能想像啊。”
“管他呢,反正是说着玩的。嘻,”梅子笑了笑,接着说:“说起来怪有意思的,我上次回家,在街上遇着俺班的一个同学,还没说上十句话哩,她就说,小梅,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在学校的时候,你可是个哑吧出身的啊。我说,俺在农村没学到啥本事,就是把这嘴皮子的功夫练到家了。”
“还好意思说呢。”
“这有啥么,事实就是这样的。如果不下乡,俺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梅子说着摇摇脑袋,低下头去,吃起饭来,好一会儿,她才抬起眼睛,看看吴英舒,用普通话说道:“在学校的时候,我和我院的一个男同学关系很好。他长的一般化,就是笑起来的时候,很动人心。我经常去他家玩。他家住的是平房,房子后面种有花、菜、向日葵,还有一架葡萄,结的葡萄都是亮晶晶的,吃起来有些酸。他家还养了一只猫,那猫可好看了,黄黄的,一道一道的咖啡色纹路,看上去干净的很。我和他相处了半年多,快一年的样子,感觉还不错。那时,思想上没有现在这么复杂,根本想不到‘挂面’的事,只是觉着两人象好朋友似的相处,就很知足了。那时的我,一天说不上两句话,跟谁都不想多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和他在一起,话却多的说也说不完。你说怪不怪?本来,我和他说好,一块儿下乡,还要在一个生产队的。可是,有一天,我刚走进他家,他就把门插上了,过来抱住我,把我按到床上去,我挣脱出来,打了他两巴掌,从窗口跳出去,跑回家。当时,这事被他家对面邻居看见,直接举报到派出所。派出所人找我问话,我实话实说,他们不信,叫我妈做我的工作。我妈回家把我打了一顿,不让我出门。后来,他被判了刑。我也没去见他。现在提起他,我心里都有些虚虚的,好象自己做了件损人的事似的。”
吴英舒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你别这么看我,”梅子说着,用胳膊肘碰碰吴英舒,接下去说道:“我最害怕同情。你要讨厌我,我还不当事。你这样,让我很难受。以后,你别这样,该说啥你就说啥,你就当我是姐妹,看我有啥不顺眼的的地方,就直管说好啦。”
“行啊。你还是快吃饭吧,瞧这苍蝇围着碗转,赶都赶不急。”
梅子冲着吴英舒报以感激的一笑,埋头吃起饭。
这时,米娅娥出现在门口,瞪视梅子一会儿,朝吴英舒招下手,示意到门外来。
吴英舒走出来,问:“有事吗?”
米娅娥往东边道口走走,看着吴英舒跟上来,开口道:“你跟君孝咋样啦?”
“问这个干啥?”
“不干啥,你要是跟他吹啦,我就在把他弄回来,咋地也不能让别人给占喽。”米娅娥说着,声调中显露出一种气闷,“告诉你原因。我这次回家,见一个女的在君孝家坐着。我问君孝他妺,他妺说那女的是君孝一个班组的,往他家跑过好几次,只差没有请人提亲啦。我想寻君孝问问,他不在家。他要在家,我非跟他干仗不可。这事不能就这么亮着,你要是不采取行动的话,我可要掺和啦。”
这话让人听着有些别扭,吴英舒的心里非但没有产生醋意,反而生出一种苦恼人的笑。她不觉着米娅娥的气闷有道理,也不觉着汶君孝身旁出现什么样的女人很意外。她只是觉着米娅娥的言辞搪突得让人发笑,仅此而已。
“你怎么不说话?”米娅娥有些奇怪地看着吴英舒,问:“我这是在说你的事,你怎么没反应?”
“要什么反应?是哭是笑是打是闹?”
“你有病啊?我说的你听不来是咋的?算啦,我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跟你说这些干啥。”米娅娥说着,气哼哼地走开去。
吴英舒没有看她,低下头往回走。刚走出两步,沙鹤珞从后面拉住她,动作快的就好象一直隐在吴英舒身后似的。
吴英舒吓出一身汗,扭脸看住她。
“害怕了吧?”沙鹤珞笑着,松开手,说:“我就在那儿坐着(一指柿子树),你咋没看见我呢?”
“没有注意。你坐那儿干啥?”
“想事儿。”沙鹤珞说着,看看周围,盯住吴英舒,“我刚才想了好一会儿,觉着还是不去找华丝哥算啦。这几天,施铎在县上。万一让他知道,好事也会变成坏事,反而麻烦,你说是不?”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唉,出师不利,气死人。他明知道我和华丝哥是对头,还上杆子巴结。我就知道他去县医院照顾颛孙仁是假,讨好华丝哥是真,他一直想跟华丝哥讲和。现在机会来啦,他绝对不会放弃的。我一直看不上他,就是因为他没出息,没见过这样的人,整天骂别人巴结,其实自己巴结得比别人还离谱。没意思透啦。”
“他这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的嘛。理解一下吧。别为这事闹心,我看施铎这人不算太坏。你还是慎重点好,免得以后后悔。”
沙鹤珞使眼睛狠击吴英舒一下,马上一闭,而后,说道:“不说啦。再说我该没主意啦。这事先撂一边去,等我把我哥的毛衣织起来再说。你要不要帮我。”
“最近不行,我弟的毛衣还没织完呢。这样吧,你先织着,我织完后,就来帮你,行不行?”
“行,反正我织得也慢,等你织完了,我可能连身还没起来呢。走吧。干活去。”
吴英舒笑着与沙鹤珞分手,走进“别墅”。梅子已经带着随身物品离开,她用过的东西和睡过的地方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蚊帐都折叠得有棱有角,彰显出整理者的离去之意。
吴英舒禁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从这晚起,梅子住进“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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