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九十八章
(2023-09-17 05:03:18)
吴英舒回到乐园时,陆翌鑫和汶君孝已经坐上手扶拖拉机往村口奔去。吴英舒跑出几步,停下来。拖拉机带起的尘埃,追在突突的声响后面,飞扬得快极了,吴英舒待泪水消得缓些时,再看车行至何方,路面上已然空荡了。既无去车,也无来辆,连个人影都没有啦。
从菜地回来的张银科叫住吴英舒,对着她的一脸泪水,惊异地问道:“出啥事了?”
“君孝摔伤了。”
宽嫫走过来说道:“咋摔成那样啊,我看汶君孝疼得脸色都变的怪啦。陆翌鑫跟疯了似的,挡住一辆拉沙上来的手扶,非要让人家把他和汶君孝送到县医院去。亏着苦芯认识那个开手扶的人。人家才答应去。你们过去看看,咱灶房门口堆的那堆沙子沙袋,就是手扶倒下来的。”
吴英舒抹把泪水,向着宿舍走去。
宽嫫跟在她后面,继续说着:“你别着急啦,我已经把钱给陆翌鑫,让他先给汶君孝看病用。今天公社的人来大队办事,顺便把咱们这些人的医药费带来啦。因为张玉海不在,我就帮他收下保管。刚好给君孝用上啦。”
听到这儿,吴英舒停住脚,看着宽嫫说:“我现在就去县上,把大衣给他俩送去。”
“对,对,快去吧。我光顾着催陆翌鑫把君孝的脏衣服换下来,还把大衣的事给忘记啦,这天冷的……要不要我跟你一块去。两个人好截车。”
“不用啦。”吴英舒说着,跑向村口的那个班车站。在她快到接近班车站的时候,眼看着一辆班车驶了过去。她挥手呼喊停车。班车睬也不睬地走啦。情急之下,吴英舒站到公路中央,打算截车。她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一辆车过来。她只好一路走,一路挥手截车,直到县城,也没坐上车。
来到县医院,她找遍所有的诊室,也没见着汶君孝和陆翌鑫,一个知青模样的人告诉她,有两个穿单衣的男知青往长途汽车站方向去啦。
吴英舒立刻赶到汽车站,在站门口遇到一辆驶出来的班车。吴英舒往旁边让让道,准备进到候车室里看看,突然听见陆翌鑫喊叫她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刚才驶过去的班车停在拐弯处,陆翌鑫探出车窗,正在朝她挥手。
她跑过去,一边将大衣递给陆翌鑫,一边拿眼去找汶君孝。在飘浮着的尘灰中,她看到汶君孝冲她笑了下,便被陆翌鑫展开的大衣挡住啦。
汽车加速离去。
望着远去的车影,吴英舒觉着自己的身心好似附到孤叶之上,那些日挠夜闹的思想瞬间化做风尘,托起她飘飘浮浮地游荡着,回到乐园。
等在灶房门口的同伴们围过来问:“君孝怎么样了?”
“医生怎么说?”
“不会是粉碎性骨折吧?”
“君孝的有内伤吗?”
“会不会……”
吴英舒摇摇头,回答:“他们回家去啦。有什么情况我也得等陆翌鑫回来才能知道。”
“翌鑫回山城了?”方佳菌端着陆翌鑫的饭盒,问。
“是啊。”
“哎呀呀,他连绒衣都没穿呢。”
宽嫫说:“英舒已经把大衣给他俩送去的。”
张玉海从办公室里出来,锁上门,朝人们扫视了一番,痰咳着走过来。大家低拉下眼眉呈扇形散开,却又没走远,悄然露出厌恨的神情,瞅着他。
“汶……汶君孝……”张玉海问吴英舒,语气低沉,拖拉,显然是在为措词发愁:“检查出来啥没有?”
“检查什么啥?”吴英舒反问道。
“没在县医院住下?”
“县医院治不了。”
“摔有那么厉害?”
“会有医生证明的。”
张玉海咳出口痰,拧拧三角眼,走了。
人们重又聚起来。
“他还知道问一下。喑,下水里不定那根蛔虫闹哩。”
“‘架子车摔坏了没有?’这也是人问的话。”
“干个锤子,摔死摔伤,还不是咱自己倒霉受罪。”
“一年三块钱医药费,顶什么用?君孝这一摔,不得几十块掏嘛。”
“咱他妈的这么干有什么意思啊?!”
“没意思又能怎样?你就是来个集体自杀,也没人开你的追悼会。”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吃住必须团结起来有所行动才是。”
“稍安勿燥嘛,国家不会不管咱的。”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一个红头文件,就把你撂到土窝里了。”
“要是那样,我就跳崖。”
“跳吧,现在最合适,芦苇丛中的老狼正向你求爱哩。”
“我配它不中。你要愿意,我送你相亲。”
“放屁,我又没说去死。”
“为这事呛呛也太没劲啦。”白拜说着,站到钟铮和施铎中间,岔开话题:“说到狼,我倒想起一件事,是三队的磨头讲给我听的。”
路恩说:“冷死了,到灶房里讲去吧。”
“走,灶房去,再呆会儿,一溜子的冰棍干活啦。”施治伟说着搂住白拜走进灶房。
人们挤着向灶房走去。卿婧挽住吴英舒,向一旁走走,指指“别墅”,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回去,那家伙正在里面……”说到这儿,停口不说了。
吴英舒的哞子里出了两条寒光,转而,化做两串冰凉的泪珠,宛若冰霜遇上烈火。她很快擦干泪水,跟着卿婧走进灶房,在小眼黑旁边蹲下来,木然然地看着那孩子垒石子儿。
宽嫫和张银科在后门外边,商量着明天的伙食安排。锅灶上架着几层笼屉冒着腾腾的蒸气。汶君孝这一摔,把开饭时间也推后了。宽嫫把发糕放进锅里之后,没有往肚膛里添煤,急着跑到井外边去帮张银科搓洗汶君孝换洗下来的脏衣服,等到两人忙活完井边活儿,回来才发现火几乎熄了。两人紧忙一阵,才算是把笼屉里的热气催出来。
知青们一句怨言也没有地候在灶房里,无聊而又乏味地坐着,心里想着心事,耳朵却听着白拜的故事:“一九五九年……有可能是六O年,那年是最困难的一年。六队有个傻大胆饿的招不住了,半夜去偷生产队的玉米,他走进玉米地里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走动,他以为是别的什么人也和他一样干贼活呢。那年头粮不够吃,也就免不了个手脚干净了。这傻大胆平时白天胆正,可黑夜做贼还是胆小的,他不想被人看见,于是他就蹲下来,悄悄地向后望望。呕,傻大胆看见了两只眼睛,贼亮贼亮地发着绿光哩。他当时就吓傻了,蹲在地下怎么也动不了窝,只等着那玩艺讨他的命……”
“啥玩艺?”蒉儡皱着眉头,问。
“蠢才,”几个声音同时讥笑着回答:“狼。”
白拜翻了蒉儡一眼,继续讲着:“他等了一会儿,那狼开始向他走来了。他一下子跪到在地上,说了一大堆费话,狼理也不理,绕到他的屁股后头,一下一下地拱他,一直把他拱爬到一口破窗洞跟前,那窑洞里面黑的不象啥,只听见里面有一种人哭似的声音:‘嗷……嗷嗷’,啊?!傻大胆吓得没了魂了,趴在地上只管给狼磕头,不管狼懂不懂人话,他是一气儿许了几十个愿。那狼把前爪搭到傻大胆的肩膀上拍了拍,学着小孩哭的声音哭了几声,然后,跑进洞里,叨出一只小狼,放到傻大胆跟前,傻大胆一看,小狼的腿断了。他这才醒过味来,原来大狼撵拱他来这儿,是为了给小狼看伤。他看看大狼,大狼看了看他,象磕头那样,把头一点到地。傻大胆抱过小狼,把自己穿的衣服前襟扯掉一块,把小狼的腿缠上了。缠好以后,他把小狼递给大狼。大狼把头磕磕,叨着小狼走进窑洞里去了。傻大胆赶紧爬起来哆哆嗦嗦的往家跑,还没跑出多远,大狼就从洞里出来了。傻大胆吓昏了,心想这回是死到临头了,他跑不敢跑,喊不敢喊,坐到地下软瘫了,干脆闭上眼睛等死吧。他闭了半天眼,还是个囫囵人,嗯?咋么个事?傻大胆睁开眼睛,借着目光四下看了看,大狼走了,连影影都没咧。他又向洞里看看,那里是黑乎乎的一片,再向两旁看看,阴森森的一片林子,别提多吓人了,他趴下来,左肩向前,在肩向后,赖狗似地爬了一段路,歇了口气,抬起身子向周围观察一阵,心说:‘这回该跑了吧?!’……他慢慢地爬起来,正准备跑哩……”
“老狼又来了?”路恩睁开眼睛问。
“这回没有。”白拜用当地土话拉长腔回答,然后说道:“傻大胆一路平安地回了家。关门的时候,他探头向外面望了望……还好,么事关门睡……啊?怪不得这门关不严哩,原来伸进个狼爪子……妈呀,你咋寻到我屋来咧,这门可不是你进的,出去,快出去。傻大胆把紧两扇门,左也难,右也难,使劲关上门吧,怕恼了大狼,不使劲吧,又害怕狼进屋。他说了好话一车,狼也不走。傻大胆定定神,看看外面的狼,咋么个事?狼嘴上叨只鸡哩?呕,它是吃饱了来的。傻大胆打开了门,大狼走进来,把鸡放到地上,一转身,跑走了。傻大胆关起门,把鸡拎起来一摸,还有热呼气哩。第二天晚上,大狼又来了,撵着傻大胆去给小狼治伤。傻大胆就用人们治跌打的药给小狼上上,仔细地缠裹好,交给大狼。第三天晚上,大狼把小狼叨到傻大胆住的窑洞,傻大胆给小狼搭了个窝,每天给小狼换药,这么换来换去的,没用多长时间,小狼的伤好了。大狼就带着小狼走了。大年三十那天,傻大胆在家里睡醒一觉,忽听门外‘啪……哼’一声响,他开开门,走出窑洞四面看了看……看见大狼和小狼站在窑洞上面,象人一样直立着身体,抱着前爪,给他拜年哩。”
“后来呢?”几个人同声问。
“后来,后来的事多着哩,咱们以后再分解吧,我看咱们该拱食了。”
“这货……”
“吃吧,我早就饿了。”
“从拉土那天起,我的饭量与日俱增。”
“个头再来个蒸蒸日上。”
“滚!”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