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九十三章
(2023-09-17 04:57:25)
汶君孝和卿婧一大早坐段雨涛开的手扶去县换面。知青农场的小麦都是分批拉到县面粉加工厂成面粉食用。去换面的人几乎多是轮换的。只有卿婧例外。因为张玉海听命于夕霞娘,为促成段雨涛和卿婧的“婚事”,给两人多次接触制造机会。
夕零始终在抗“旨”不遵,背着个药箱在乐园附近转圈,专门注意段雨涛的动向,一看到有卿婧出现在手扶上面,她便立刻拦车上乘,跟着去“搅和”。
今天也不例外。
汶君孝从夕霞上到车上起,就觉出段雨涛的表情变化,刚还笑微微的面庞上面,刹那间就布出种不耐烦却又惹不起的神情,那表情任谁看上去都能明白个八九,因为那个每一个活在或曾活在人下的平头百姓都曾带出过的。
卿婧不声不响地坐着,不象有心事,又不象有意冷淡什么人。她的眉头只在车颤时,皱上一皱,那也只是因为夕霞一遇颤劲,就伸长脖颈凑近段雨涛的脑袋。
“开稳些么。”夕霞凑近段雨涛时,说着,用手轻抹一下段雨涛的头发。
“嫌颠,有班车呢。”段雨涛板着脸说,把身体向左边移,躲离夕霞远点儿。
夕霞看看卿,坐下来,小声地骂骂手扶的质量,揉揉被风吹眯的眼睛,将视线仃留到脚旁放置的药箱上面,沉思似地坐上一会儿,然后,又去寻段雨涛说话儿,竭力让自己内心的情感表现的火热烘烈,全然不顾同事的两位旁观者。
段雨涛几次红透脖颈,又几次压住心火,不敢大意行事。因为张村到县城的这段公路虽然算做平坦,但往来车辆频多,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出意外儿。
汶君孝对夕霞的举动很是看不惯,可私下里又对段雨涛和卿婧的“恋爱”持反对意见,故此,沉默地坐着,将眼皮拉下来,只容许巴掌大的地方在视线内留存儿。
到了县城,段雨涛停下手扶,扭头对卿婧说:“你和夕霞去商店,街上转转,我和君孝换面,你看行不?”
一个含意很深的微笑掠过卿婧的面庞,旋既消逝。“好,我去。”她动嘴不出声地答应着,跳下手扶。
夕霞不同意。
汶君孝问:“你到县上来,不就是为转商店嘛,怎么不去了呢?”
“没意思,上县中时,我早转的不爱转了。”夕霞答着,转向段雨涛,“雨涛,陪我去趟小姑家。小姑带话说,让我带你去吃饭哩。我今天来,就是陪你去……”
段雨涛打断夕霞的话,口气里充满冷漠分子,“我来是换面的。你有事自己做去。我不登你家什么人的什么门。”然后,扭脸招呼卿婧说:“上车吧,到换面的地方还要候半天哩。”
卿婧不想上来。
汶君孝伸出一只手。对卿婧说:“来,我拉你一把。”
“我能行,能上来。”卿婧说着,很利索地上了手扶,坐到汶君孝这边来。
夕霞看了卿好一会儿,用脚后跟狠狠地磕磕“粮食桩子”,闭上嘴巴。等到面粉加工厂,她的面色才有些和缓。原因是卿婧抢先跳下手扶,进到面粉厂的门面铺里去了。于是,她就守到段雨涛的身边,不管段雨涛如何下气力用钳子搬手整治手扶,她都用一种傲视的微笑注视着他。
汶君孝没有给段雨涛递什么话,就走进面粉加工厂。这是个临街的小厂,简陋,黑暗,一盏灯泡亮着跟没亮一个样,室内的光线全靠扇敞着的门送入。屋内墙边摆放着一排“粮食桩子”,屋中央摆放着一台磅秤,在磅秤的对面,也就是靠门口的地方,砌出个大土炉,炉体很大可炉膛很小,盛着一捧将燃熄的煤火儿,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守在炉边,抽吸着鼻子在那儿取暖儿。
“今天加工面粉吗?”汶君孝问那女孩。
“加哩。”女孩向外面的手扶看看,用手指指放到手扶上面的粮食桩子,又指指磅称,说:“放称边吧。”
“我们来时已经称过了。三百斤。”卿婧说着,凑近火炉,把手伸到火炉上面。
“还得过下称,厂长走时交待下的。”
“这里面怎么就你一个人呢?”汶君孝打量女孩的个头,暗下怀疑起她会不会瞧称星儿。
“他们去医院看病人,留我一人守门。你们等着吧,他们过一阵子才回哩。”
汶君孝回到手扶旁。弯腰修车的段雨涛直起了腰。问:“‘桩子’往进扛不?”
“扛。”
夕霞绕到段雨涛身后,伸手扶下段雨涛扛起的“桩子”,跟着段雨涛走进铺子,正要伸手帮段雨涛卸肩上的桩子,忽然,喊了一声“嗳”,跑出去,撵上一个穿戴讲究的小伙子,当街说笑起来。
汶君孝趁这空儿,对段雨涛说:“‘桩子’我来扛,你带卿婧转去吧。”
段雨涛向外面看看,做出个无计可施对强敌的脸色,说:“还是咱们一块儿去吧。”
汶君孝耸起眉峰,带着一种不解地微笑扛起“桩子”。在经过那个呆立着卿婧身边时,轻声地开起玩笑儿:“你啥时跑到看不见的战线上去的?”
卿婧掩口一笑,答:“是英舒让我做战友的。”
“改姓的心已定?”
“说笑哩……”卿婧涨红起脸膛,让路到一旁,低头打量起鞋尖儿,一副幽思裹衷肠的神气儿。
扛卸下“粮桩”, 段雨涛打扫车上卫生。已经准备往这边来的夕霞看看段雨涛,又追着那人谈笑起来。汶君孝冲段雨涛做出个走的手势。段雨涛笑笑,抓起卿婧放在车箱内的篮子,跟着汶君孝一道走起来。
夕霞没有追赶,只在原地大嚷一声:“雨涛,没去,今响没好事。”
段雨涛没有回头。
在面粉铺里磨蹭着的卿婧,将夕霞盯看几眼,忽然,一皱眉,小跑着向段雨涛追去。
今天的县城气氛异常,人稀路静,偶有过往的车辆也都自觉地放轻动作,滑动般地行驶着。以往开店迎客的门面,今天也都半掩上门儿。唯有几户平时不起眼的小商店,这会儿来了生气,统统挤在门口,一面东张西望,一面小声议论着。
汶君孝三人在一个三叉路口分手。卿婧一个人去逛商店,段雨涛走去集市。汶君孝径直走进路道旁的新华商店。店内的两个女营业员在凹形柜台内侧,相互盯看着,吵架似地说着话儿,对推门进来的汶君孝望也不望,自顾谈说着:
“胆大的很,太岁头上动土哩。”
“打狗还得看主人哩,打他儿不就是打他爹么?!”
“县上公安局长都气坏了。”
“听说正四下查找凶手哩……”
汶君孝走近柜台,将为数不多的书、报,杂志等浏览两遍,瞧瞧两个对话人,忍不住冲其中的一个面善的中年妇女说道:“麻烦您把那本《化学》书取一下。”
“买哩……就取,不买就对咧。”另一个女人将毛衣针在织着的毛衣上别别,将毛衣放到柜台上,冷漠地看着汶君孝,阴阳怪气地说道。
汶君孝加重语调,说:“我不看内容,怎么能决定买不买呢?”
“喑,没个好……”中年妇女一面斜眼瞅着柜台,一面走到书架近前,顺手取本书,扔给汶君孝。
“错了,是那本灰封皮。拿两本。”汶君孝说着,将肩挎的军用书包摘抓到手中。
“哪本书不是看嘛……”中年妇女拉沉起脸儿,咕哝着将手伸到书架前,一抓一抽,拽出两本《化学》,扔到柜台上面。
汶君孝翻看下书,照着标价付了书款,拍拍书皮上的尘灰,把书放进书包里去。
走出书店好一段路,汶君孝才觉得心里通出口气,思想跟着开出扇窗口,他回身冲书店投注个嘲弄般的笑,决定走到县医院那儿去,因为那儿有条通往面粉加工厂的捷径儿。
半道儿,他碰见从商店出来的卿婧。瞧着她那张气红的面盘,汶君孝先开口问:“受气了?”
“商店里的那些人差劲透了。我叫她们把布拿给我看看,她们装作没听见,全挤到一堆儿说话,任我怎么说,她们都不理我。”
“我也碰见这类事,买书也买的不痛快。这些人今天反常的很。”
“做买卖怎么能这样呢?”
“公家发工资是不考虑服务态度的。”
路经食品店的时候,汶君孝顺着店门口闹出来的动静扭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补丁落补丁的老农正和一个中年人拉扯着,从那中年人说话时的使用的话调看,老农该是他的父亲。这父子俩扯在一块儿,拉进去,扯出来,儿子强压不耐烦,父亲抓钱不出手。食品店里跟出来好几个人,有劝的,有笑的。还有说刺话的。
“对咧,对咧,少你一家不多,多你一个不少,现时咱县长家早已一起小卖铺咧。”
“买多买少送个心。放着钱不出,让人落闲言哩。”
“我带有钱哩……”
卿婧低声道:“县上人不知怎么了,今天赛着劲儿地找钱儿。”
汶君孝边走,边猜道:“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了。我觉得,好象跟咱们这些当知青的有关系似的。”
“我也这样觉得。咱们还是赶紧把面换了,回去吧。”
两人说着话,走近县医院。那儿聚集着一些人正在大声地喧哗着,神情常激动,有几个人还在回袄袖抹泪水。不断地有人进出县医院大门,一会儿有人进去,一会儿有人出来。进去的全是大包小袋地提着礼儿,出来的人两手空空,加入到院门口的人堆中去,成为一时的中心人物,发表他的特别新闻儿。
汶君孝听见有人一口一个“知青如何”的说着,忍不住停下脚步,想听个究竟。
卿婧阻拦道:“咱们快走吧。今天的气氛有些怪怪的,万一遇上不好的事,咱俩可应付不来的。”
汶君孝觉着也是,随口应了声,踢开脚下那只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的小狗,随在卿婧的后面,回到面粉加工厂。夕霞守在火炉旁,和那个守门的小女孩说着话,见到汶君孝进来,她笑笑,一转脸,瞧见停在门外的卿婧,马上收起笑脸,站到门旁,等段雨涛的影子刚出现时,她马上跑着迎上去,不管段雨涛有没反应,她的谈笑兴致都高涨的不得了儿。
卿婧坐到手扶上面去,背对着夕霞,瞧向冷清的街面,一副成竹在握,只待东风的神情儿。
面粉加工厂的人一直到下午三点,才陆续进来。他们鱼贯似地从屋里的一扇小门进到后边的一个大房间里去工作。最后进来的两男一女,留到火炉旁,一面冷淡地打量着汶君孝和卿婧,一面说着去县医院的事。
“大夫说,病情严重地很。”
“脑震荡会凿下后遗症的,我姨我妹女婿的妹子的女婿,就是得脑病变痴的。”
“探病的人真多,怕是半县城的人都去咧,人挤地……”
“谁病了?”夕霞捂嘴问。
年纪大些的那个男人回答:“咱县长家的老三。”
“傻鸡呀。”夕霞笑起来,“他怎么啦?”
“你认得他?”
“我班同学。他没一天不生事的,谁都想打,又谁都打不过。这次,他咋病了?”
“不是病,是和知青打架......”年长的男人和长着蝴蝶般的那个女人,一齐说起打架如何,一齐停下来,紧接着,又说起知青怎么啦,又一起停下来。夕霞跟着掺和,一忽儿“啊”地发声短叹,一忽儿嘻嘻地嗤笑,再下来就是翻眼瞅向卿婧,或是扭头观察一下走到门外去的汶君孝和段雨涛。
几人刮叽了近一个小时,实在刮叽不出什么来啦,这才各就各位。
“把‘桩子’放到秤上去。”年长者冲门外叫道。
汶君孝和段雨涛进来,一人一头,将“粮桩”送到磅砰上去。
“把盛面的袋子拎过来。”年轻些的男人在小门那儿哟喝着。
卿婧拎着粗布面袋走过去。
“多少?”坐在桌子后面的“蝴蝶斑”问年长者。
“三百。”
“三百。”“蝴蝶斑”向年轻些的男人递话说。
“把桩子送墙边去。”
“喂,过来,把面抬过来,过秤。”
“交钱,把加工费交喽,听见没有,磨蹭什么呢?没钱还是咋回事?”
“客气点!”汶君孝把钱扔到桌子上,“开收据。”他的眼睛由于受辱的气闷而射出挑衅的针芯儿。
“蝴蝶斑”翻起眼皮,看他一眼,不慌不忙地写好收据,拉开抽屉,取出图章,张大嘴巴,像是要把图章吞下去似的,朝着图章字面哈哈气,“啪”地盖到收据上去,然后,把图章放回去,锁上抽屉,又翻起眼皮,看看汶君孝,伸手撕下一页收据,朝桌面上一扔,站起身,推开椅子,走到火炉旁,和两个闲下来的男人继续刮叽中断的话题儿。
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个小女孩瞅着汶君孝几人出门,走到“蝴蝶斑”近前,迟迟疑疑地开了口:“姨,没人家知青的事,你不能这样对人家。”
“蝴蝶斑”扭头看看她,说:“你知道什么?!一边坐着去。”
小女孩哭起来:“是没什么事嘛,人家知青是帮我打架的。”
“你瞎扯什么呐?”
“没有胡扯,是那天……我在书店里面看书,咱这街上的人围住我说话,不让我走,我哭啦,他们还是不让我走,还摸我,人家知青过来,要我回家去,咱街上的人不让,还用手指人家知青的脸,骂人。然后,他们才打起来的。”
“蝴蝶斑”朝门外看看,赶紧捂住小女孩的嘴,压低声音,说起来:“别胡扯,这事万万说不得,听到没有?这事要传出去,你姨我在这儿就呆不成啦。”
小女孩看着“蝴蝶斑”,带着一脸的不解神情点点头。
几人点点头,目送“蝴蝶斑”出门,而后,交头结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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