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三十四章
(2023-09-14 16:00:32)
又是一个阴晦的上午,带来的是些无奈的烦恼,让人喘气儿都不顺畅。见不到阳光的人们,要想自我调整一下心态,寻寻宽慰的心境,在这种时候是很难做到的。
沙琪飞抽着烟,控制着内心的痛惜,打量着妹妹的外貌,一言不发地站着,半天没有改变一下姿势。
淡而无味的面条打着弯儿地进了“拐仗”肚里。沙鹤珞吞噬下最后的一口汤水,惨然地笑笑,开口说话:“我没想到,哥哥也下乡啦。颛孙仁吹牛的时候,常提起他的沙大哥,我还以为是说别人呢。”
沙琪飞咬咬烟卷,吐出来。他的嘴唇上面还沾有没吐净的烟丝。“我打听过你,”他看着妹妹手里的碗,哑声说着:“到几个大队还有公社。你改了名字。他们都说没有你这个人。我问过颛孙仁,哼,这货色......。后来,我回家问她(意指母亲),她说你回老家下乡去了。她可能是看我的穿戴有些扎眼吧,所以不告诉我实话,我离开的时候,她追出来对我说,千万不要去找你,免得影响你的前程。哼,我理都没理她,扭身就走。后来,有个邻居大妈告诉我,说你也下乡去了,具体什么地方可不知道。”
“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实话。”
“她对你怎么样?”
“好的很。”沙鹤珞哽咽着说,眼泪在眼眶里转动。她恨恨地咽口唾沫,擦拭掉眼泪,继续说下去:“从离开咱们的家到我下乡前,我是她的奴隶。整天地骂我,打我。为针尖大的一点事儿,也要冲我大发雷霆。我做事不行,不做事也不行。饭做早了不行,做晚了也不行。她总能找出理由来拿我出气。那家人也不把我放在眼里,驱使我干这干那的。他们不论老少,谁都可以骂我、欺负我。我自从到了那家,一件象样的衣服没穿过,一双象样的鞋没买过。身上穿的都是拾人剩下的。下乡的时候,为了一床厚棉被,她们差点儿没把我给吃了。我带到这儿来的铺盖,对着灯光能看到灯影。这些我受得了。我什么都能忍受下去的。可就是下乡那天,她没来送我,是我自己背着东西到集合地方去的。我不在乎那段路有多长,我在乎的是她,她没来送我。我就是个外人,离开她家的时候,她也应该有所表示吧,可她没有,她象踢出一条狗那样,踢出了我,看也不肯多看一眼。哥,你知道吗,在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我险些儿让那些同情的目光杀死。我真有些不想活啦啊,哥......”沙鹤珞的泪水哗地淌了下来。
沙琪飞抓着盒烟,用力地抓着,红着眼圈,说:“我以为你跟着她过的要比我好,所以,我一直没有去找你。我要知道你受着这样的罪,我说什么也要把你带出来。这几年,我一直在给别人当着大哥,给别人出头办事,自己却给自己的妹妹把哥哥给当丢了。我活人竟活了个这?!”他那缺血的脸颊上面滚动起两行泪水。
兄妹俩人压抑着哭泣一会儿。沙鹤珞摸出块皱巴巴的手帕,递给沙琪飞:“哥哥,别这样啦。流泪会让人笑话的。”
沙琪飞抓过手帕,按住额头,抽动了一阵,抹了把脸,看看手帕,问:“这是她给的?”
“嗯。”
沙琪飞把手帕抓过来,扔到地上,踩上去一只脚,说:“哥还有点钱。你去县上买些你用的东西。把她的东西全部扔掉。”他掏出个折叠式的塑料钱包,放到沙鹤珞手上,“拿着。哥的钱来的不干净,你只要把它用在正道上,说什么也是值的。听哥的话,咱就是披麻袋片,也不做拣破烂的。以后,谁要再敢欺负你,你告诉哥,哥饶不了他。”
“哥,你以后不要管我的事吧。我这么几年都挺过来了,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我不要你的钱,你留着去打点打点你队上的头,能早日离开农村,以后再出人头地,到那时候,还愁有什么气出不了的吗?”
“离开农村?现在已经晚了。我已经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让它跟着我的思想走啦。我在M县是出了名的沙大哥,如果我带头往队头那儿塞钱,我的伙计们该怎么看我。再说,我不走极端,钱又从哪儿来?我的伙计们遇到不平事,他们该找谁?我不能看着不管的。我就喜欢曹操说过的一句话,‘人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遗臭万年。’这话说的非常好。象咱们这些下层知青,想干出点什么顶天立地的事儿,边也没有的。只有凭着拳头出威名,镇镇那些藐视咱们的人,叫他们明白下层人的反抗意识是强烈的,下层人是不可辱的。这才是哥追求的目标。”沙琪飞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打击一切的强光,他的手在口袋里握住匕首手柄,好似一个观察敌情的剑客,正在时刻准备着刀离鞘。
沙鹤珞的泪眼开始干涸啦。她的脸上有了笑容。一种赞赏的神情大大方方地爬上她的眉梢,“你现在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有一次,我听陆翌鑫和颛孙仁说话时,对你也佩服的很呢。”
“谁?”
“我们一个队的男生。”沙鹤珞说着,换上副忧虑的表情,说下去:“我当时不知道是你。现在知道了,我的担心倒一下子多了起来。哥,你们整天的打来打去,能打出个什么天下呢?从现在的形势看,你们就是打到老,也不一定能打出个属于知青的‘水浒传’的。”
沙琪飞点点头,“我也这么想过。可有些事让人有时无法预料的。还是一天跟一天地看下去吧。”
灶房那边,笑话颛孙仁的声浪相推着钻进草棚。隔了一会儿,渐驱平静的笑语中,响起颛孙仁的懒散歌声:
是我抛弃了生活,还是生活抛弃了我?
米娅娥在草棚外喊起来:“鹤珞,还要不要面条啦?”
“不要啦。”沙鹤珞在草棚里回答。
“汤要不要?”
“要一点吧。嗳,算了。怪麻烦的。”沙鹤珞走到草棚门口,随手把钱包装进口袋。
米娅娥显得有些失望似地转身过去,向大队部那边望了一下,又转回来,说道:“该上工啦,张......那个啥的来啦。”
“我一会儿过去。”
沙琪飞在草棚的破洞那儿,全神贯注地盯着米娅娥,脸上带着情人看西施的表情。他没有理会妹妹的疑惑目光,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看见沙鹤珞的眼睛。此刻,他是只看见森林,看不见树木的。
“受吸引啦?看上她什么啦?是玩玩还是真的?”沙鹤珞暗想,“管他是啥呢?吃亏的又不是哥哥。让哥哥牵着她的鼻子走,多少也能解除一下她对我已经构成的威胁。可是,这样一来,吴英舒不就得偿所愿了吗?真是怪了。难道老天也出来帮吴英舒,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行,绝不能让哥哥随了心。象米娅娥这种人,一旦娶进家门,肯定是我和哥哥的一大难题。我可以没有任何人,绝不能没有哥哥。这世界上,只有哥哥才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得了去。不能,绝对不能。”
想到这儿,她歪下头,用妹妹向哥哥撒娇的口吻,问道:“哥呀,你在看什么呢?好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似的。”
“她真漂亮。”沙琪飞的笑容里面满是甜蜜的晕红色。
我怎么没注意到呢?”
“我到过好多地方,还是第一次见到象她这样的。确实很美。真的。很美。”
“美到什么程度?”
“无法形容。真的,无法形容。小珞,能帮帮哥哥,让她明白哥的心不?”
沙鹤珞没有马上回答,在心里思忖了一会儿,而后,回答:“我能帮你去说,就是不知道她会怎么答复你。你不知道,我们这儿已经公布知青‘八不准’,不照着做,会倒霉的。”
“我们那儿早公布了。我们还不是我行我素的,谁还真管呐。”
“你下定决心啦?”
沙琪飞微笑着,点点头,回答:“下定决心了。非她不娶。”
“这件事情,我帮不上忙的。”
“哥的事,你不管?”
“我怎么管呀?”沙鹤珞假装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神气,答道:“她已经和别人订过亲啦。你叫我怎么和她说?说的好,她笑笑,这事算没发生。说不好,她再和我翻脸。你叫我以后怎么和她相处呢?”
“她和谁订过亲啦?我去找他。”
“没用的。好女孩多的是,干嘛非得选她呢?”
“我选定她啦。就是杀了那个订亲的人,我也一定要得到她。”
沙鹤珞生气地转过身,看着草棚外的天空,心下里一个劲地叫苦,一时拿不出个主见来。
沙琪飞没有注意到妹妹的神情,只是一味地顺着自己的思想说下去:“我要得到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这也是我愿意当给人大哥的原因之一。我是从心眼里喜欢上她的。我相信,在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象我喜欢她这样去喜欢她的。你要不想去告诉她,我自己去告诉她。除了她,我谁也看不上。真的,谁也看不上。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相信你。可她不一定会相信你的。”
“不,她会相信我的。我一看见她,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这就是命,躲是躲不掉的。”
“既然你一定要这么做,我只好去试试喽。不过,你得给我时间,这事不是一说说就成的。她得先把那门亲退掉后,才能给你个话啊。”
“我可以等。”
“不过,我怕她退了这门亲后,再跟你好不长久,到那时抛弃你,你该怎么办呐?”
沙琪飞哈地一笑,回答:“抛弃就抛弃吧。我还没有尝过被美女抛弃的滋味呢。”
“那滋味可不好受啊,”
“你这样子象是受过抛弃似的?”
“被父母抛弃......”
“和那是两码事。别再想过去的事啦。听哥说,好好的,寻上个你喜欢的人,开开心心地把农村这段生活趟过去。”
这不可能的。我这辈子不会去考虑这种事的。我的心受到的创伤是任何人都无法抚慰的。”
“这样不好,。父母是父母的事,咱们是咱们的事,两不牵扯。”
“不,我怎么也不会想那些事的。”
“嘟......”上工的哨子响啦。张玉海的催促声紧接上叫起来:“麻利走,么点汲水吃起来么完了?走,快些上工去。你,立的象蜡似的,八不成是想叫人拿轿抬你不成?还看啥呢?走!......”
人们的脚步声稀里哗啦地向东去了。颛孙仁踩着节拍,边走边唱道:
虎落平川被犬骗,
失势的凤凰不如鸡。
胜者为王败者寇,
爷爷的脖子孙子骑。
张玉海厉声叫道:“唱啥呢?”
“唱歌啊。这二年不唱歌解解闷,你想看着俺们憋死不成?你要不要拜俺为师,学上两首?你瞪眼干啥?不想听,你可以把耳朵捂上,又没人挡你。”
颛孙仁接着唱:
不是土狗赶虎大,
不是鸡比凤凰美。
人要倒霉走背时,
吐口吐沫都发霉。
不过有点你别忘记:
狗再涨狂也吃屎,
鸡嘴再尖也尿不起。
劝你还是安分守已,
不要去闯那三十年河东,
那四十年河西......
“这伙计......”沙琪飞和妹妹走出草棚,笑着说。
“南腔北调的。”
“还去上工啊?”
“上吧。干点活还暖和点。屋里冷死人,坐都坐不住。”
“我走了。过段时间再来。”
“去哪啊?”
“回队。”
站在灶房门口的张玉海,看着沙家兄妹的笑脸,由里“咯噔”了一下。正巧这时宽嫫的灶房里叫他,他赶紧走了进去。沙鹤珞跟进去放碗的时候,张玉海两眼直瞅着案板上放着的一个本子,连看也没敢看她一眼。
“那人是谁?凶的很呐。沙鹤珞把他招来是为了什么呢?烤火的事,我已经给她把路铺上了,她还在想干什么?”张玉海私下嘀咕着,对宽嫫指给他看的帐本也没了检查的心绪。
下午上工以后,张玉海指示张铜科叫来沙鹤珞,很客气地请沙鹤珞坐到办公桌前边的长条椅子上面,皱着三角眼,笑着问:“你对我的管理工作有啥意见没有?”
沙鹤珞摸不到他的脉搏,不好冒然回答,只是摇摇头,表示没有。
张玉海有些沉不住气地,又问道:“关于烤火事件的处理,就是那四个人,让我扣工三天,记过一次的决定,你认为对嘛错?”
“什么意思呀?”
“他们没什么反应?”
“没注意。能有什么反应呢?场有场规,家有家法么。”
张玉海点着烟,一边吸着,一边假仁假义地笑着,示意沙鹤珞坐到炉子边烤火。这个烧煤的炉子是钟铮的那个在单位做“采购员”的小叔捐赠给张村大队领导层的。除去每个办公室都送有炉子外,同时捐赠的还有满满一卡车的煤碳。
沙鹤珞坐到炉子边,伸出手来烤火。面上笑容依旧,心下却在犯着猜测,“他的目的是什么?想让我做内奸?这事得坚决回绝。我不能做这种容易暴露自己的事儿。叫我去修渠工地,还是去架桥?都不象啊。他完全可以说出来,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他到底想卖什么药呢?”
隔壁大队办公室里正在开会,不断地有人笑上一气。大队妇联主任在门外和一个有着男低音的女人说着生男生女的事儿。张铜科一会儿把门推开点缝,使一只眼睛向屋里瞄瞄准,一会儿在门口干咳上几声。
“你今天,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张玉海拉长声音问。
沙鹤珞吁了口气,回答:“他是我哥。”
“是你家的还是别家的?”
“我家的啊。”
“和你不像么。”
“是不太像。我哥象我妈,我长的象我爸。”沙鹤珞没让内心伤感表露出来,她笑得还是那般正常,“所以不象。”
“也是个理。好啦。么啥事啦。”
沙鹤珞不动声色地走出去。她已经揣摸到张玉海的真实用心。
蹲在门口的张铜科,目送沙鹤珞走过远去,走进屋,关上门,别有用心地笑着,问张玉海:“没染上么?”
“这是耍着玩的事么。她可不是个常人。惹不好要生出事的。你没见她哥凶的跟虎狼似的。”
“知道这样,还唤她干啥?”
“摸清情况,心里有底。“
两人笑起来。张玉海一面笑着,一面小声地说起他捏沙鹤珞手指的感受。张铜科猥亵地说出一堆鼓励他占有沙鹤珞的言词,推着张玉海去了知青们干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