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八章
(2023-09-13 16:05:33)008
米娅娥还魂似地从床下爬出来,催着三人跑到门那儿,清理开防御物件,迎进汶君孝等人。
“妈呀,吓死人啦。”米娅娥贴近汶君孝,扯着他的衣襟,用拖泥带水的哭腔说起来:“住这种破地方太可怕了,这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让我搬你们那儿住去吧。你们四个人挤到一块住,我住另一边行不?”
汶君孝闪躲开她,直接走近北屋窗口,朝外看看,动手收拾窗子。
米娅娥恼怒起来,连续抛出一嘟噜一嘟噜的刻薄字眼,似在骂人又似在诅咒着什么。佟蒙欣往她跟前凑了凑,瞅瞅众人,欲言又止。
陆翌鑫瞅视下窗口,对汶君孝说道:“这窗子怕是没情况了。还是堵死算喽。”
“堵,堵上吧。连我们那屋的一块堵。”方佳菌来了句。
“不见阳光怕不行吧?这屋里够潮的。”汶君孝说着,朝着吴英舒看看,立刻将视线做了转移。
堵好窗子,汶君孝等人安慰了女生们几句便回去啦。
方佳菌拉着吴英舒到房后去了一趟,叫上沙鹤珞一块儿移动水缸堵门,三个人刚把门堵上,米娅娥从南屋出来,说要上厕所。
方佳菌说:“我们刚才出去的时候叫你你不去,这会儿门都堵上了,你又说要去,你是怎么回事啊?”
“我睡觉前才上厕所,不上我睡不着。”
“前后差不了两分钟,你一会儿不去一会儿去,这个缸沉死了,我不挪了,你要出去自己挪吧,我要睡觉去啦。”
“不行,不行,你跟我一块儿去,下次我陪你出去好不好?”
“好好,就这一次,下次再这样我不管啊。”
吴英舒把手搭到水缸上,等着大家一块上手把缸再移开。
沙鹤珞碰碰她,问米娅娥:“你解大的小的?”
“小的。”
“小的,就别出去啦。我刚才站门口看见麦草垛那儿有两个亮亮的绿点,不肯定是不狼,不是还好,是就麻烦了,我的意见是,你在屋里解决吧,外面太不安全,我带着脚盆呢,你先解到盆里,天亮以后倒出去就是啦。”沙鹤珞说着,回屋拎出个破铝盆,放到墙边。
米娅娥瞅眼脚盆,再看看门板,走回屋去。
方佳菌突然笑起来,说道:“我今天还在笑社员家的厕所,这会儿看咱们这儿还不如社员家呢,社员家的厕所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后院,咱们这儿只能叫屋里蹲,屋里成厕所了,哈哈哈,一说厕所,我就想笑,你们不知道我今天干了件什么事,我想想都想笑,下午在社员家吃完饭以后,我想上厕所,那个女社员把我领到后院门口,递给我一根棍子,说是进后院里用的,我用棍子捅开后院门,刚走进去,两只大肥猪吭吃哼吃地冲着我过来啦,把我吓的乱叫,陆翌鑫以为出了什么事,猛往我这边跑,我猛的往后退,一下子踩在他的脚上,疼得他乱蹦,笑死我啦。”
吴英舒跟着笑笑,拿起烧火棍紧贴水缸别住房门。
沙鹤珞看看她,问方佳菌道:“你不是和米娅娥一块儿吃饭的嘛,怎么扯上陆翌鑫了呢?”
“本来我和米娅娥一组,陆翌鑫和汶君孝一组。米娅娥想和汶君孝一块吃饭,就和陆翌鑫换了一下。”
米娅娥大声叫起来:“睡不睡觉了,明天再说不行吗?”
三个人一齐看向南屋。
吴英舒推推方佳菌,示意她回屋。
方佳菌走进屋里,问米娅娥:“你不是急着解手吗,怎么不急啦?”
南屋里很快地响起细细的睡眠声。
吴英舒在堵上门后,弄水洗了洗,坐进被子里去。沙鹤珞在灶房里呆了一会儿,说道:“我把脚盆移到门那儿了。”
吴英舒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沙鹤珞蜷曲起身子躺进薄被之中,有些猜不透象沙鹤珞这样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怎么能拥有这套招人可怜的装备。
沙鹤珞的装备无花无朵,很象是吝啬的远亲不得不打发找上门去的穷亲戚而施舍的铺铺盖盖:被子的里面同色,都是自家染制的粗布。赫色的被面上面隐约地可以看出黑色的字迹,想必是用包裹皮改制的。床单洗的发白,蓝色的方格浅的到不能再浅的地步,那般显得稀疏的经纬,暗示出“廉价销售史”。名曰枕巾的东西,不过是一块从被子上裁下来的布,边边沿沿还是毛茬儿。
吴英舒怜悯地咬咬嘴唇,打开箱子,取出一床线毯,抱到沙鹤珞床边,轻轻地抖开,盖到沙鹤珞的被子上面。
沙鹤珞翻过身来,用一种伤风的嗓音,低声说:“我不冷。习惯啦。”
“你的被子太薄了。”吴英舒重新躺进被子里,说道:“这地方要比家里凉的多,好多社员还穿着棉袄呢。”
“这就是城乡差别啊。快睡吧,蜡烛快点完啦。”
吹熄蜡烛之后,吴英舒闭会眼睛,适应一下黑色,然后睁开。屋里漆黑一片。伸巴掌到眼前难辩五指。屋顶上面有一道半尺长的裂缝,恰巧圈住一颗没有生气的星星。这个发现,使吴英舒觉得很慰藉,在她想来,并不是人人都有看到这样一颗星的机会。
床下的盆响动一下。
吴英舒的心跳一下子加起速,快得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耳朵鸣叫一忽儿,立刻开始探听分析:放在箱子下面的肥皂盒掉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啮咬凳脚。空着的钢精锅被利爪抓搔;床下一片悉悉索索的活动声。箱子上面……
五、六只大老鼠正在箱子上抓咬那两只扣在箱面上的碗。它们看见坐起的吴英舒,往箱子边上跑跑,睁着小眼睛盯着她看,大概是瞧出不会遭到袭击的缘故吧,复又走到碗边,啮咬起来。
吴英舒抓起枕巾,打算赶鼠,突觉得腿边有东西在摩挲,其身毛绒绒、软呼呼的,还带有温呼气。吴英舒扔下枕巾,吓跑那几只大老鼠。她掀开被子,一只老鼠“吱吱”地叫着,跳过她的腿,蹿下床去。
吴英舒打个寒噤,缩起腿坐到枕头上,过了一会儿,探脚下地,想站到地面抖抖被子,那知道,连鞋里也有小老鼠在戏耍。她的脚趾还没碰到鞋面,先触到鼠毛。
“呀啊!”她惊叫道:“沙鹤珞,帮帮我吧。”
沙鹤珞一副全然不知身旁事的初醒神情,问:“干什么?”
“这么多老鼠……”
“呕,没事,别怕。这些玩艺有啥可怕的,你看我的被子上面......去,下去!”沙鹤珞拍拍被子,赶跑两只爬到她被子上的老鼠,过来帮吴英舒抖弄开铺盖。那些老鼠一见到她下地,就钻进各自的洞里去了。
“这下放心了吧?”沙鹤珞把吴英舒的被子抖过之后,笑着问。
“你不害怕啊?”
“怕也没用。这是必须面对的现实啊。你把被子的几个角都窝好,躺进去后,再用毛巾把头包上。试着睡吧。”
吴英舒心有余悸地掀起被子,确信没有小动物,才坐进去,困乏的实在熬不住了,她才躺倒眯糊起来。正处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节骨眼上,南屋的米娅娥突然咋唬起来:“哎呀,妈呀。”
“怎么啦?”方佳菌不很清晰地问。
米娅娥边哭边诉说着:“一只老鼠爬我脸上来了。我正做梦呢,突然觉得脸上有东西在爬,我用手一摸,妈呀,是老鼠。”
方佳菌忽然拍起床板,喝道:“滚!滚!滚!妈呀妈,怎么办呐?这地方的老鼠怎么连手电都不怕呢?你看,你看,你箱子上的老鼠。哎呀,它跳到我的床上来了。”
一阵掀抖拍打声,折腾好半天,才停止。米娅娥抽抽泣泣地哭起来,小声地说着一些想家的话儿。方佳菌困得嗓音发粘,还在提防着上床老鼠,一会儿拍拍床板,一会儿低声喝斥。
吴英舒的精神再次紧张起来,她突然听见床下面有一群老鼠在争斗,爬起来探身一照,一群老鼠正在撕扯着她的蓝网球鞋,旁边有两只大老鼠咬着对方的皮毛,一边“吱吱”地叫着,一边扭拧着肉躯。
“去!去!”她敲敲床板,小声地叫着。老鼠跑开去,没等她抬起身,马上又跑回来。
“唉。”吴英舒无奈地叹口气,伸扫帚到床下,赶跑那群老鼠,把球鞋够过来,拍拍灰,锁进箱子里去。
她再一次检查下被子,躺进去,合眼。但这回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亮着的蜡烛晃得人没磕睡。吹熄它,马上就响起悉悉嗦嗦的鼠群倾巢出动的声响。连檀子上的老鼠都开始扑腾尘灰。吴英舒干脆吹熄蜡烛,将头蒙进被子里去,不出声地数“1234……”,期望着这些阿拉伯数字带来点睡意儿。她从“1”数到“100”,倒过来又从“100”数到“1”。数了一遍,没睡意。再数一遍,还是没睡意。她知道自己今夜是睡不着了,因为她那颗紧缩的心在不时地提醒着她,鼠群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未知的“不速之客”,会不会做出比“三成人”的突袭更吓人的事来。
基于这样的劳动经历在吴英舒的脑海中打下的烙印,使得她的插队之梦定格在一种美好的、快乐的、随心所欲的、甚至可以说是世外桃园般的框图上面,这架框图再经今早的那些梦幻片断渲染,华丽的耀人眼目,连掉下来的金粉碎渣都亮得陋室生辉,让人瞅上一眼,都能生出无限遐想之梦,虽则明知此梦似晴天的云,阴天的雨,够不着,抓不住,却还要去追。此心气儿在当时谓之为知青魂,一点不算夸张。
吴英舒此刻正是以这样的心气儿,解读起眼下遭遇的弊端种种,用如梦的思维乐观地逸励自己:栋梁之才的成长之路,必定艰辛、坎坷。唯有做好迎接生活浪花的准备,才能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
大道上有人声了。先是一个男孩子的叫声,他是在叫另一个孩子快点跟上来,跑步到学校里去。后来的十几分钟里,不断地有孩子们的说话声。他们匆忙地踏过石桥,向东边跑去,甩下一阵阵石桥发出的那种空心楼板的鸣叹。
吴英舒看看闹钟:四点二十五分。张村的孩子们在这么早去上学,是她没有想到的。同样,她也没想到,对面的沙鹤珞始终抓着痛楚的内脏,在悄悄地淌着心的眼泪。
快接近五点半钟的时候,沙鹤珞“呕”地叫着坐起来,有一只老鼠咬疼她的耳朵。
吴英舒瞧着沙鹤珞浮肿起来的眼皮,去想:“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竟能承受起这样的一个夜晚?与她比起来,我是不是显得过于骄气啦?”
没有谁理会她的这个问题。方佳菌和米娅娥困乏的实在支撑不下,同时蒙头睡着啦。而对面住着的沙鹤珞赶赶老鼠,又重新躺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