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记忆之抽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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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小就喜欢偷偷抽两口旱烟。我的奶奶能抽烟能喝酒,1980年代初,那会儿她都八十多岁了,还挪动着不太灵便的小脚走六七里地到鹤立镇去买旱烟。别人给她买她嫌不好抽。也就是那会儿,淘气的我也偷偷学着老人家的样子卷上一棵,抽那么几口,呛得我直咳嗦还流眼泪。我奶奶抽烟不用烟袋,用纸卷,我用过的作业本都被她抽了烟,所以至今我也没有留下小时候的本子做念想。我家街坊王东旭的奶奶,还有他妈妈那是典型的东北妇女,都是大脚。他家里炕上时常有一个大烟笸箩,是纸糊的。我记得有那么一根烟袋。谁到他家串门儿,炕上一坐。老太太把烟笸箩推到客人跟前,客人自己就卷上一棵关东烟吱吱地抽起来。
东北有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大姑娘叼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这三样我见过一样,就是养活孩子吊起来——摇篮。我到北京后还给我的女儿写过一首歌词,叫《桦皮摇篮两头翘》,是中国音乐学院教授林大雄找金凤浩老师给谱的曲子。
大姑娘叼烟袋,我没见过。但我见过老太太叼烟袋,不过老太太当年也是大姑娘嘛。至于窗户纸糊在外,小时候真没见过,我记事的时候基本是在林区,家家都是玻璃窗,没见过窗户纸糊窗户的。大概是十几年前在哈尔滨呼兰萧红纪念馆见过,但那都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东北大老爷们和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都喜欢抽烟,这也曾经是东北的一大特色,特别是农村和林区抽旱烟很普遍,至今还能看见卷烟抽的,这叫旱烟炮,这些年抽旱烟锅的已经很少见了,因为太费事。
2015年,我和戴福军、杨玉亮等在兴隆林业局鸡冠山密营挖出了不少当年的烟袋锅,烟袋锅大都是铜的,由于密营被日军烧毁,遗弃在密营中的烟袋锅被闷在火中仿佛上了一层黑漆。从烟袋锅的边沿来看都有被磕打的痕迹。可以想象,当时战士们在密营中围着炉火抽着旱烟,听着首长们训话,突然枪声大作,他们扔下烟袋,抓起枪就向外冲。敌人上来了,密营被烧毁了,烟袋被埋在了泥土之中,七八十年后,我用这烟袋嘴安上杆,配上玛瑙烟嘴,写东西累了,抽上一口依兰抗联后代赵素芬送给我的关东烟叶,休息一下,也是一种乐趣。
赵艳芬的老伴老张也是抗联后代,他是炮制关东烟的行家里手。他送给我的烟是他买的当地的刁翎烟,属于架晒红烟,每年下霜时节,当地的烟农把绿油油的烟叶割下来,放在田间地头搭起的木头架子上,经过霜打、日晒、风吹、阴干。关东烟醇香、味厚、劲大、吸进鼻腔,自动回窜,特有的窜香让我很享受。老张买来上好的烟叶拿回家中搓碎用蜂蜜和上好的白酒定期喷洒,搅拌,让烟叶始终保持一定的湿度。这种烟抽上一口芳香浓郁。
烟袋锅抽旱烟是很费洋火的,所以抗联战士们一般都是夏天点燃篝火,围着篝火抽,冬天在密营中围着火炉抽。烟袋锅中放很少一点烟叶,拿起一截蒿子秆,在篝火中点燃,搁在烟锅上,吸溜一口,烟锅中的烟叶着了,这叫“一口烟”,就是抽的时间比较短,而且要猛吸几口就结束的!然后酝酿下感情,再一口。就这样一口一口地消磨着时间。
关东烟在黑吉辽口碑极好,烟民皆知,能抽上一袋关东烟叫作“享口福”,朋友来了,首先就是装上一锅烟,这是大山里人与人之间最高的礼遇。在东北抗联密营中能发现那么多铜烟锅一点也不奇怪,除了他们消磨时间之外,更重要的是大森林中蚊子、小咬特别多。尤其是小咬,对于东北抗联的战士们来说,简直就是灾难,被它咬之后,皮肤上立刻出现血斑,奇痒不止,而且越挠越痒。尤其是在湿地密营中,密集的小咬会糊到人的眼睛上,钻进人的头发里、耳朵里、鼻子里、衣服里。特别是咬在脖子上一会就肿了。2009年8月,我曾和戴福军等踏查吕家菜园,那天小咬、蚊子特别多,我还穿着冲锋衣、冲锋裤,结果我的腿上、脸上被咬的都肿了起来,腿上两三年还留有瘢痕。
2015年我和军事科学院刘志青老师在鸡冠山也饱受了蚊虫叮咬的苦楚。
2016年9月5日下午,在铁力林业局宣传部的安排下同宣传部副部长薛裕光及姜宝才、王跃斌等来到了铁力市西北20公里的黑河营林所。那一天,刚刚下过雨,因为我们上山比较晚,到这里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东北林区这个季节日落比较早,加之蚊子密集,咬得大家实在受不了,但是,作为中国记忆项目,为了记录东北抗联48座坟茔和小黑河密营,我们也只能忍着。我端摄像机的手被蚊子小咬咬肿了,姜宝才撅了一根树枝不停地驱赶着蚊虫,还说着:“真他妈遭罪,这要搁在过去,我第一个当叛徒”。
说归说,几年来我们穿行在东北林区寻找抗联密营,原本已经戒烟多年的我,又抽上了,抽烟是可以缓解被蚊虫叮咬的灾难的。
《露营之歌》中有一段歌词就是这种战斗生活的真实写照“浓荫蔽天,野花弥漫,湿云低暗,足溃汗滴气喘难。烟火冲空起,蚊吮血透衫。战士们!热忱踏破兴安万重山。
奋斗啊!重任在肩,突封锁,破重围,曙光至,黑暗一扫完。”
东北抗联战士中抽旱烟是很普遍的,就连冯仲云都是烟瘾极大的人,有时候没有旱烟,他会搜集干枯的杨树、柞树叶子卷了抽。
在鸡冠山密营中也有抽烟卷的证明,有用子弹壳做的烟嘴,还有用动物骨头做的烟嘴。这些我都交给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心了,2016年九一八,作为展品展出了。
能抽上烟卷那是很奢侈的事情,在《周保中东北抗日游击日记》中有“领取烟草”的记载甚多。1939年11月11日周保中、赵尚志、冯仲云到苏联后还有这样的记载:“由Бикин【比金】来边防军官一人及姜翻译同志,某军官致热烈之慰问,并赠送本部人员食品及烟卷甚多,并特赠我上等烟卷半打及罐头牛肉食品等。”
当然,那会儿不知道抽烟是一种陋习,更不知道抽烟能致癌。
这就是我在踏查抗联密营中记录的关于抽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