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的时间简史

新福建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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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棵格木时，我相信时间可以变慢，甚至可以压缩，七百年的光阴，才把自己长成一棵三人合抱、九层楼高的大树，那是多漫长的一个过程。

七百年光阴，在平和五寨优美村这片土地上，已经找不到一幢和它同龄的建筑，也找不到一棵同期的植物，包括它的同类，它甚至比许多村庄的年份还要早，它活成一部断代史，活成一件活标本，活成一棵活文物，活成一棵树的时间简史。

七百年光阴，世上多少生命历经轮回。而眼前这棵格木依旧绿意盎然，它就像一艘时光的客轮，不知疲倦地行驶在时间的大河中。不紧不慢，像一台永不停摆的时钟。一代又一代在它垂临的柔枝上荡过秋千的顽童，大都成了古人。在百岁寿星的记忆里，眼前的格木就像一尊活雕塑，始终是绿意参天却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连他们童年攀爬的细枝都没改变。它以一个挺拔的姿势走过了元、明、清及近代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几里外寨河村那棵古银杏已奄奄一息，它身边这棵香樟也早已进入暮年，连树干都蛀空了，而它俩的树龄才两三百年，还不到它的一半。世界都被它熬成另一副模样，而它才正值壮年。

树老皮先衰，许多老树看一眼铠甲般厚厚的树皮，便知它尚有多少气息。一棵树的老相，让人看不到新鲜的枝干，老皮日渐增厚，就像始终穿着一件衣服，越来越旧，慢慢地，就散发出陈腐的气味；紧接着是整个儿枯蔫下来，气息渐弱，跟不上趟，很快枝叶跟着日渐稀疏枯黄，接下来便是蛀空与枯朽，一棵树的暮年大致如此。眼前这棵格木，它粗壮的树干上，找不到一块结痂般的老皮，枝干新鲜、光滑有色泽。树冠上浓密的枝叶鲜翠欲滴，整棵树散发着生长的律动，远远看着它，都能感觉到它有节奏的吐纳。

一棵苏木科格木的寿命远超千年，一千多年的生命旅程，让它变得更加优雅、从容，它有足够的时间长成一棵格木该有的高大模样。但它绝不虚度光阴，你看它的纹理，再掂量它那铁砣一般沉的身躯，方知它把自己夯得多密实。面对那些有年轮的老树，最容易被它的纹理给迷住，一圈又一圈，不规则的圆弧，这些都是光阴留下的轨迹，每一圈圆弧都是它的年轮，是一棵树一年辛劳走过的轨迹。每一条不规则的弧线，都清晰地刻录下当年水文与土壤的秘密。丰年时纹理舒展一些，荒年则拘谨些。土壤肥沃的线条丰腴欢畅一些，土壤贫瘠的线条细瘦苦涩一些。

时间之手从不偏倚，舒展与拘谨，丰腴与细瘦，最后交错成一幅迷人的彩绘。那是时间留在一棵树里的画作。黄花梨、小叶紫檀、降香黄檀、鸡翅木、铁力木、酸枝木……在那些千年的老树上，时光老人绘下最细腻的工笔画，那些千变万化般的纹理，就像幻化的迷雾一般，看久了便有摄人心魄之感。

历经几百上千年时光浸润的硬木，木材密度远超普通乔木，它们的木质更加光滑细腻且更有质感。触摸这些硬木，便能感受到时间驻留在一棵树上的重量。这些木质坚硬的老树，就像时间的舍利子，即便倒下依然能活出几百上千年的长度，甚至摇身一变出现在名贵家具市场上，继续在人们的追崇中，活成一幅高昂的时间自画像，有质地的树都活出金质的光芒。

格木活着一千多年，倒下千年不腐，它生前和身后活出等量的长度，活出一个令人景仰的宽度。也正是耐腐蚀、不收缩的特点，让格木有别于其他硬木，它往往更受能工巧匠的青睐。江南四大名楼真武阁，共用了三千多根大小不一的格木。一幢楼也可看成一片森林，一片格木林。这三千多根格木被巧妙排列组合，它们紧紧咬合在一起，在四百五十年间历经五次大地震和三次十级以上台风而毫发无损。这是建筑奇迹，更是见证格木的奇迹。

格木，站着是一部时间的简史，躺下依然是简史里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