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3月30日   解放周一07 ：地理   稿件来源：解放日报  

    ■本报记者　沈轶伦
　　金焰过世后的春天，我回到玫瑰别墅。卧室外的露台上，是他昔日遍植花卉的地方，现在因缺乏主人照顾，都已一盆盆枯萎。我蹲下去，对其中一盆小白花说：“你能否再为我，再为老金开放一次呢？”
　　32年过去了，我闭上眼睛，还是能想起这个法式露台上的时刻。复兴西路44弄，玫瑰别墅2号。多少快乐和痛苦的日子都在那里发生。　——秦怡

　　（一）

　　1914年，法租界公董局辟筑新路，并以当时法租界公董局总工程师的名字命名为“白赛仲路”。在这条日后更名为“复兴西路”的街道上，44弄并不起眼。
　　只有走进其中的人才会发现，这条弄堂里的7幢3层楼房子的颜色竟各不相同：粉绿、粉红、天蓝、淡黄……像俏皮女子陈列的不同首饰。
　　事实上，玫瑰别墅的第一位女主人正是一位女性——出生于1912年的蓝妮。
　　1938年8月，她在法租界生下女儿，孩子的父亲——孙中山的儿子孙科为她取名孙穗芬。女儿出生后，这位年轻的女性开始涉足房产投资，看中了复兴西路。以其当时的名气和能力，她邀请到沪上4位著名的建筑师奚福泉、黄大猷、赵涤和陈植进行设计。建筑师们根据这里的地形与环境，设计建造了7幢房屋。房子既有斜屋面也有平屋面，风格各异，颜色不同又互相呼应。蓝妮亲自督工，后来她入住了其中具有粉色外观的2号楼。按当时的地产行情，玫瑰别墅市值达35万元。
　　玫瑰别墅占地面积4393平方米，每幢的建筑面积为453平方米，三层楼高，一层楼住一户家庭。这批建于上个世纪40年代的花园住宅烙有当时盛行于英美的ART  DECO风格。大门装饰和内部线条中，大量使用几何造型。室内，各个房间功能均按西方人的生活方式布置，主卧有独立的衣帽间，厨房比客厅和卧室要低半层，上方有专门给客厅传菜的窗口。厨房外有供仆佣走的专用楼梯，楼上另有两个小型露台。每幢楼下设锅炉房供住户在冬季用水汀取暖，完全符合适应西化生活的住户。
　　另外，每幢别墅前，都有一个小小的独立花园。站在2号楼蓝妮旧居的法式窗户前推窗四望，只见冬青郁葱，绿草如碧。
　　1947年1月10日，《文汇报》登载这样一则消息：《孙院长要收回房屋，租户拒迁引起诉讼》。文中提到，蓝妮要收回玫瑰别墅四号房屋，租期未到，因此与该楼的租户发生纠纷，本来是一起普通纠纷。但因为各报都提及孙科名字而闹得满城风雨。1月12日，孙科让孙院长公馆秘书室登报，申明与己无关：“关于一月十日上海南京各报载，上海某处房屋纠纷，涉讼事件，有涉及孙院长者，顷奉谕声明如下:孙院长除自居之公馆外在沪并无房屋出租与人居住，至所载致某律师亲笔函件一节，绝无其事，相应更正，以免误会，孙院长公馆秘书室启，一月十二日”。
　　此后，时局变化，蓝妮和女儿孙穗芬分别于1948年、1949年赴香港居住。

　　（二）

　　秦怡和金焰与家人于1949年冬住进了玫瑰别墅2号楼，蓝妮曾经的寓所内。
　　当时玫瑰别墅2号楼3楼的租金是一个月40元。金焰的收入大约每月350元，秦怡的收入大约是每月270元。因此，在支付租金之外，夫妻俩手头还颇为宽裕。
　　“走进玫瑰别墅第一印象就是好大好大好大啊。”秦怡回忆说，蓝妮居住的2号楼，每户大约有150-200平方米。进门后，10余扇朝南大窗使室内采光绝佳。
　　约十平方米的露台位于客厅左侧，既能连接客厅，也能通向卧室。在之后的岁月里，这个露台让她的家庭平添许多情趣——孩子们往往通过阳台从一间房间转到另一间房间玩捉迷藏，一路咯咯笑个不停，笑声充满了屋子。

　　（三）

　　誉满上海滩的“电影皇帝”金焰，生活中喜欢花鸟鱼虫。大大的露台上，他种满了月季、玫瑰，又置了大缸养金鱼、狼狗和猫。夏季傍晚，全家在露台上乘凉，满露台的花盛放如碗盏一般，姹紫嫣红煞是好看，花香扑鼻。但秦怡往往因此不安，常常劝丈夫要“多学习”、“跟上时代”、“不要分心”。
　　金焰不响，但终究送走了猫狗。可是他还是把种花的习惯保存了下来。一次秦怡外出拍戏，在田埂上随手摘了野花，不知不觉就把小花带回了家。回家后，她顺手把花插在了露台花盆上，之后便浑然忘了此事。几个月后她不经意又到露台上，才发现，这白色野花开了满满一大盆，二三十朵白色黄蕊的小花一起绽开了。原来金焰一直在拾掇、照料着它们。
　　夫妇俩在花卉围绕的露台上度过许多美丽时光，偶尔也会请艺术界的朋友们上门做客。有时电视机里播放电影，金焰还和秦怡一起观看，评戏说戏。孩子们则跟着弄堂里的孩子学习打腰鼓。秦怡的小儿子当时还未生病，总是在满屋子转悠后一下子扑到正在露台上晒太阳的秦怡的怀里，一边扭股儿糖似地缠着母亲，一边开玩笑地叫着“睡在了地主的身上”。
　　而在儿子生病后，金焰特意加长了饭桌，翻出来后能变成工作台，可以让儿子在饭桌上吃饭、写字、画画。
　　1983年，最冷的12月底，金焰去世。第二年春天来临，秦怡去露台时，打开法式落地窗，跃入眼帘的是因为失去主人而枯萎的花盆。她给花盆浇了水，对着曾给她惊喜的白色野花的花盆请求：“为了我，为了老金，再开放一次好不好？”
　　第二天工作午休时，秦怡一路小跑赶回家去，推开露台的大窗，只见到阳光下，这盆白色野花足足开了42朵之多。她一朵一朵数着，“小白花，小白花，你这么好，你没有让我失望，你又使我鼓起勇气去生活！”她觉得这是金焰的灵魂又回来陪伴她了。
　　可惜，小白花从这次盛开之后，逐渐枯萎，自此之后，它再也不抬头了，以致全部枯萎。
　　1990年，秦怡离开玫瑰别墅，搬到吴兴路居住。

　　（四）

　　1990年，准备落叶归根的蓝妮回到上海，住回了玫瑰别墅2号。
　　6年后的秋天，1996年10月，《解放日报》上出现了一份《讣告》，上面简明地写道：“家母孙夫人蓝妮女士于九月廿八日九时零五分逝世。享年八十五岁。兹定于十月四日（星期五）下午二时在龙华殡仪馆瞻苑厅举行追悼会。谨此讣闻。长女萱、长子振亚、次女华、幼女穗芬哀告。”玫瑰别墅的第一位女主人悄然离开了。
　　之后，孙穗芬一直在玫瑰别墅居住。那段时间，住在复兴西路的居民，经常能看见晨跑的孙穗芬。2011年1月1日，孙穗芬搭车由台北前往桃园机场路上突遇车祸，当月29日在台辞世。
　　秦怡后来还去过一次玫瑰别墅。但知道有人居住在里面后，她也仅仅在楼下看了一看，不再进门。
　　笔者问秦怡，还会不会想去玫瑰别墅走走，这位93岁的美丽女性笑了笑说：“不用了，那些发生在露台上的故事都不在了。但我喜欢那房子，因为设计得好的房屋使家人能够团聚。现在我一个人保存着我们全家在那里的记忆。”

　　“一人一地”，讲述你与上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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