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第18卷(七)
应言
【原文】
七曰:白圭谓魏王曰:“市丘之鼎以烹鸡,多洎之则淡而不可食,少洎之则焦而不熟,然而视之蝺焉美,无所可用。惠子之言,有似於此。”惠子闻之,曰:“不然。使三军饥而居鼎旁,适为之甑。则莫宜之此鼎矣。”白圭闻之,曰:
“无所可用者,意者徒加其甑邪?”白圭之论自悖,其少魏王大甚。以惠子之言蝺焉美,无所可用,是魏王以言无所可用者为仲父也,是以言无所用者为美也。公孙龙说燕昭王以偃兵,昭王曰:“甚善。寡人愿与客计之。”公孙龙曰:“窃意大王之弗为也。”王曰:“何故?”公孙龙曰:“日者大王欲破齐,诸天下之士其欲破齐者,大王尽养之;知齐之险阻要塞、君臣之际者,大王尽养之;虽知而弗欲破者,大王犹若弗养。其卒果破齐以为功。今大王曰:我甚取偃兵。诸侯之士在大王之本朝者,尽善用兵者也。臣是以知大王之弗为也。王无以应。”司马喜难墨者师於中山王前以非攻,曰:“先生之所术非攻夫?”墨者师曰:“然。”
曰:“今王兴兵而攻燕,先生将非王乎?”墨者师对曰:“然则相国是攻之乎?”
司马喜曰:“然。”墨者师曰:“今赵兴兵而攻中山,相国将是之乎?”司马喜无以应。路说谓周颇曰“公不爱赵,天下必从。”周颇曰“固欲天下之从也。天下从,则秦利也。路说应之曰:“然则公欲秦之利夫?”周颇曰:“欲之。”路说曰:“公欲之,则胡不为从矣?”魏令孟卬割绛、汾、安邑之地以与秦王。王喜,令起贾为孟卬求司徒於魏王。魏王不说,应起贾曰:“卬,寡人之臣也。寡人宁以臧为司徒,无用卬。愿大王之更以他人诏之也。”起贾出,遇孟卬於廷。曰:“公之事何如?”起贾曰:“公甚贱子公之主。公之主曰:宁用臧为司徒,无用公。”孟卬入见,谓魏王曰:“秦客何言?”王曰:“求以女为司徒。”孟卬曰:“王应之谓何?”王曰:“宁以臧,无用卬也。”孟卬太息曰:“宜矣王之制於秦也!王何疑秦之善臣也?以绛、汾、安邑令负牛书与秦,犹乃善牛也。卬虽不肖,独不如牛乎?且王令三将军为臣先,曰‘视卬如身’,是重臣也。令二轻臣也,令臣责,卬虽贤,固能乎?”居三日,魏王乃听起贾。凡人主之与其大官也,为有益也。今割国之锱锤矣,而因得大官,且何地以给之?大官,人臣之所欲也。孟卬令秦得其所欲,秦亦令孟卬得其所欲,责以偿矣,尚有何责?魏虽强,犹不能责无责,又况於弱?魏王之令乎孟卬为司徒,以弃其责,则拙也。秦王立帝,宜阳许绾诞魏王,魏王将入秦。魏敬谓王曰:“以河内孰与梁重?”
王曰:“梁重。”又曰:“梁孰与身重?”王曰:“身重。”又曰:“若使秦求河内,则王将与之乎?”王曰:“弗与也。”魏敬曰:“河内,三论之下也;身,三论之上也。秦索其下而王弗听,索其上而王听之,臣窃不取也。”王曰:“甚然。”乃辍行。秦虽大胜於长平,三年然後决,士民倦,粮食。当此时也,两周全,其北存,魏举陶削卫,地方六百,有之势是而入,大蚤,奚待於魏敬之说也?夫未可以入而入,其患有将可以入而不入。入与不入之时,不可不熟论也。
【译文】
自圭对魏王说:“用帝丘出产的大鼎来煮鸡,多加汤汁就会淡得没法吃,少加汤汁就会烧焦可是却不熟,然而这鼎看起来非常高大漂亮,不过没有什么用处。惠子的话,就跟这大鼎相似。”惠子听到这话以后,说;“不对。假使三军士兵饥饿了停留在鼎旁边,恰好弄到了蒸饭用的大甑,那么和甑搭配起来蒸饭就没有比这鼎更合适的了。”白圭听到这话以后,说;“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想来只能在上面放上甑蒸饭用啦!”白圭的评论自然是错的,他太轻视魏王了。认为惠子的话只是说得漂亮,但没什么用处,这样就是魏王把说话没什么用处的人当成仲父了,这样就是把说话没什用处的人当成完美的人了。
公孙龙用如何消除战争的话劝说燕昭王,昭王说;“很好。我愿意跟宾客们商议这件事。”公孙龙说;“我私下里估计大王您不会消除战争的。”昭王说;“为什么?”公孙龙说:“从前大王您想打败齐国,天下杰出的人士中那些想打败齐国的人,大壬您全都收养了他们,那些了解齐国的险阻要塞和君臣之间关系的人,大王您全都收养了他们;那些虽然了解这些情况但却不想打赃齐国的人,大王您还是不肯收养他们,最后果然打败了齐国,并以此为功劳。如今大王您说,我很赞成消除战争。可是其他诸侯国的人士在大王您朝廷里的,都是善于用兵的人。我因此知道大王您不会消除战争的。”昭王无话回答。
司马喜在中山国王前就“非攻”的主张诘责墨家学派名叫师的人,说;“先生您所主张的是‘非攻’吧?”师说:“是的。”司马喜说;“假如国王发兵攻打燕国,先生您将责备国王吗?一师回答说:“这样说来,那么相国您赞成攻打燕国吗?”司马喜说:“是的。”师说;“假如赵国发兵攻打中山国,相国您也将赞成攻打中山国吗?”司马喜无话回答。
路说对周颇说:“您如果不爱赵国,那么天下人一定会跟随您。”周颇说:“我本来想让天下人跟随我啊。天下人跟随我,那么秦国就有利。”路说回答他说;“这样说来,那么您想让秦国有利啦?”周颇说:“想让秦国有利。”路说说;“您想让秦国有利,那么为什么不因此而让天下人跟随您呢?”
魏王派孟卯割让绛、窃、安邑等地给秦王。秦王很高兴,让起贾去向魏王为孟卯请求司徒的官职。魏王很不高兴,回答起贾说:“孟卯是我的臣子。我宁肯用奴仆当司徒,也不用孟卯。希望大王另用其他的人诏示我。”起贾出来,在庭院里遇到孟卯。孟卯说:“您说的事情怎么样?”超贾说:“您太受您的君主轻视了。您的君主说宁肯用奴仆当司徒,也不用您。”孟卯进去谒见,对魏王说:“秦国客人说什么?”魏王说:“请求用你当司徒。”孟卯说;“您怎样回答他的?”魏_上说;“我说‘宁肯任用奴仆,也不用孟卯,。”孟卯长叹道:“您受秦国控制是应该的了,秦国善待我,您对此为什么要猜疑呢?把绛、窃、安邑的地图让牛驮者献给秦国,秦国尚且会好好对待牛。我虽然不好,难道还不如牛吗?况且,您让三位将军先去秦国为我致意,说‘看待孟卯如同看待我一样’,这是重视我啊。如今您轻视我,以后让我击索取秦国答应过的东西,我即使贤德,难道还能做到吗?”过了三天,魏王才答应了起贾的请求。大凡君主给人大的官职,是因为他有益于国家。如今割让国家少量土地,因而得到了大的官职,以后哪有那么多土地供给他割让?大的官职,是臣子所希望得到的。孟卯让秦国得到了它所希望的土地,秦国也让孟卯得到了他所希望的官职。对方所欠的债已经偿还了,还有什么可索取的呢?魏国即使强大,也还不能向不欠债的素取债务,更何况它本身是弱小的国家呢?魏王让孟卯当了司徒,从而失掉了自己向秦国提出要求的地位,这就很笨拙了。
秦王立为帝,宜阳令许绾骗魏王,魏王要去秦朝拜。魏敬对魏王说:“拿河内和大梁比,哪一个重要?”魏王说:“大梁要。”魏敬又说;“大粱跟您自身比,哪一个重要?”魏王说:“自身重要。”魏敬又说:“假如秦国索取河内,那么您将给它码?”魏王说。“不给它。”巍敬说:“河内在三者之中占最下等,您自身在三者之中占最上等。秦国索取最下等的您不答应,索取最上等的您却答应了。我私下里对此是不赞成的。”魏王说,“很对。”这才不去秦国。秦国虽然在长平打了大胜仗,但打了三年然后才决定胜负,它的兵士和人民很疲惫,粮食很匮乏。正当那个时候,东、西周尚束灭亡,大粱以北的地区尚未失去,魏国攻下了陶,夺取了卫国城邑,土地有六百里见方。具有这样的形势,却要去秦朝拜,那是太早了,何必要等魏敬劝说之后才不去秦朝拜呢?在不可去的时候却要去,这种祸患与将来可以去的时候却不去是一样的。去与不去的时机,不可不仔细考察啊!
注解:应言
七曰:
白圭谓魏王曰:“市丘之鼎以烹鸡,多洎之则淡而不可食,市丘,魏邑也。
鼎,大鼎,不宜烹小也。能知五味也。肉汁曰洎。淡者,洎多无味,故不可食之也。○梁仲子云:“市
邱之为魏邑,无考。‘市’疑是‘巿’,读若贝,与‘市’字异。沛邱,齐地,见《史记·齐世家》。
《左氏庄八年传》作‘贝邱’。沛、贝同音,省文作‘巿’。”卢云:“昭廿年《传》‘齐侯田于沛’,
《释文》‘沛,音贝’,是则沛邱之即贝邱信矣。”余案:《史记·孟荀列传》索隐引《吕氏春秋》
作“函牛之鼎,不可以烹鸡”,疑当以“函牛”为是。函牛之鼎,大鼎也,与喻意似更切。又案《蔡
邕集》载《荐边让书》引传曰:“函牛之鼎以烹鸡,多汁则淡而不可食,少汁则燋而不熟”,其文与
此正同。市邱、沛邱俱不闻以大鼎著名。今欲言大鼎,何必定取某地所出?然《蔡集》旧本亦注云“一
曰市邱之鼎”,故并载梁说,以俟后来择焉。又注“能知五味也”上疑有脱文。少洎之则焦而不
熟,焦,燥。鸡难臑熟。然而视之蝺焉美无所可用。蝺,读龋齿之龋。龋,鼎好貌。○“蝺”
字无考,疑是“竬”,与“偊”“踽”皆同。惠子之言,有似于此。”似此鼎,好而不可用。
惠子闻之,曰:“不然。使三军饥而居鼎旁,适为之甑,则莫宜之此鼎矣。”
白圭闻之,曰:“无所可用者,意者徒加其甑邪?”白圭之论自悖,其少魏
王大甚。以惠子之言蝺焉美无所可用,是魏王以言无所可用者为仲父也,是
以言无所用者为美也。
公孙龙说燕昭王以偃兵,龙,魏人也。昭王,燕王哙之子也。偃,止也。昭王曰:
“甚善。寡人愿与客计之。”公孙龙曰:“窃意大王之弗为也。”王曰:“何
故?”公孙龙曰:“日者大王欲破齐,诸天下之士其欲破齐者,大王尽养之;
知齐之险阻要塞、君臣之际者,大王尽养之;虽知而弗欲破者,大王犹若弗
养。其卒果破齐以为功。今大王曰:‘我甚取偃兵。’诸侯之士在大王之本
朝者,尽善用兵者也。臣是以知大王之弗为也。”王无以应。
司马喜难墨者师于中山王前以非攻,司马喜,赵之相国也。曰:“先生之所术
非攻夫?”墨者师曰:“然。”然,如是。曰:“今王兴兵而攻燕,先生将非
王乎?”墨者师对曰:“然则相国是攻之乎?”司马喜曰:“然。”墨者师
曰:“今赵兴兵而攻中山,相国将是之乎?”司马喜无以应。
路说谓周颇曰:“公不爱赵,天下必从。”周颇曰:“固欲天下之从也,
天下从则秦利也。”路说应之曰:“然则公欲秦之利夫?”周颇曰:“欲之。”
路说曰:“公欲之,则胡不为从矣?”
魏令孟卬割绛、■、安邑之地以与秦王。○“孟卬”乃“孟卯”之误。《淮南子》
注云:“孟卯,齐人。”《战国策》作“芒卯”。案《魏策》“芒卯谓秦王曰‘王有所欲于魏者,长
羊、王屋、洛林之地也。王能使臣为魏之司徒,则臣能使魏献之’”,今此云“割绛、■、安邑之地”,
“■”疑即“汾”之异文,字书不载。梁仲子云:“安邑,魏都也。奈何割其国都以与人?此殊不可
信。”王喜,令起贾为孟卬求司徒于魏王。○起贾疑即须贾。魏王不说,应起贾曰:
“卬,寡人之臣也。寡人宁以臧为司徒,无用卬。臧亦魏臣。愿大王之更以他
人诏之也。”诏,告。起贾出,遇孟卬于廷,曰:“公之事何如?”起贾曰:
“公甚贱于公之主,公之主甚贱公。公之主曰:‘宁用臧为司徒,无用公。’”
公谓卬。孟卬入见,谓魏王曰:“秦客何言?”王曰:“求以女为司徒。”孟
卬曰:“王应之谓何?”王曰:“宁以臧,无用卬也。”孟卬太息曰:“宜
矣王之制于秦也!王何疑秦之善臣也?以绛、■、安邑令负牛书与秦,犹乃
善牛也。言王使负牛持绛、■、安邑之书致之于秦,秦犹善牛。○负牛,当亦是魏臣,在孟卬之下
者。旧校云:“‘乃’一作‘之’。”卬虽不肖,独不如牛乎?且王令三将军为臣先,
曰‘视卬如是身’,王身。是重臣也。令二轻臣也,二,疑也。臣见疑则不重矣。令
臣责,令秦责臣。卬虽贤,固能乎?”言不能也。居三日,魏王乃听起贾。听起贾
言,用卬为司徒。凡人主之与其大官也,为有益也。今割国之锱锤矣,而因得大
官,割,分也。锱锤,铢两也。谓分绛、■、安邑而得大官。大官,司徒也。且何地以给之?
给,足。大官,人臣之所欲也。孟卬令秦得其所欲,所欲田邑。秦亦令孟卬得其
所欲,所欲司徒。责以偿矣,尚有何责?魏虽强,犹不能责无责,又况于弱?
魏王之令乎孟卬为司徒,以弃其责,则拙也。
秦王立帝,宜阳(乾隆本“宜阳”下有“令”)许绾诞魏王,诞,诈也。许绾,秦臣
也。秦实未为帝也,诈魏王,言帝欲令魏王入朝也。魏王将入秦。魏敬谓王曰:○“魏敬”,
《魏策》作“周䜣”。“以河内孰与梁重?”王曰:“梁重。”又曰:“梁孰与身
重?”王曰:“身重。”又曰:“若使秦求河内,则王将与之乎?”王曰:
“弗与也。”魏敬曰:“河内,三论之下也;三论,谓河内与梁及身也。身,三论
之上也。秦索其下而王弗听,索其上而王听之,臣窃不取也。”王曰:“甚
然。”甚善。○旧本注二字在“甚”字之下,误,今移正。乃辍行。辍,止。不入秦。○旧本“辍”
上有“辄”字,系误衍,今删。秦虽大胜于长平,三年然后决,秦将白起攻赵三年,坑其
卒四十万众于长平,故曰“大胜”也。士民倦,粮食。○此二字下脱一字。当此时也,两周
全,其北存。魏举陶削卫,地方六百,有之势是,有之势是,有是之势。而入大蚤,
入秦大蚤。奚待于魏敬之说也?言何必待魏敬之说乃不入秦邪。夫未可以入而入,其患
有将可以入而不入,○旧本作“夫未可以入而入,其患有将可以入而入,其患有将可以入而不
入”,衍正文九字,又于两“将”字下俱注“将大”二字,殊谬。“其患有将可以入而不入”本是一
句,“有”与“又”同。诱岂不谙文义而以两“将”字为句乎?今削去。入与不入之时,不可
不熟论也。论,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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